沈秋屿发现蒋翊一直心不在焉。
从派出所里出来、开车的路上、站在唐越家门口的这个时候,他依旧是如此。不知道是因为被撞破的脑袋和摔伤的腿实在太疼,让沈秋屿有些烦躁,他并未在这个时候说出什么话,而是让自己保持冷静,只是面上依旧是有些冰冷淡然的神色。
他没有再理会蒋翊,在这个时候蒋翊在他的眼中充其量也不过是一个司机而已。
他打算走上前去瞧一瞧唐越家的门,就看见一个人端着盆打开门从里面出来。他看起来很年轻,天气有点冷了,他也只在自己的身上穿了背心和裤衩,头发乱糟糟的,拖鞋也胡乱穿在脚上,左右还穿反了。
看见他们,唐越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还顺手将盆里的污水随便泼到门口,要不是蒋翊身手敏捷这一盆污水还会直接泼到他的身上。
沈秋屿看见这一幕,心想:“怎么不发呆了,就应该直接泼到你的身上去。”
唐越说:“你们是谁?”表情困惑,眉眼之间有着几分厌烦,像是认为他们是不知从哪里来的不速之客。
蒋翊露出自己的警察证,他说:“我是警察。”唐越睨了蒋翊一眼,又看了沈秋屿一眼,端着水盆转身回去,他只说了一句:“进来吧。”
沈秋屿拄着拐杖往前走,蒋翊上前来像是要扶他的样子。他看了蒋翊一眼,只说了一句:“你的脑袋被猪吃了。”
好像确实是因为受伤了不舒服,这是沈秋屿情绪最外露的一天,也似乎是因为蒋翊的心不在焉真的让这件事处理得太愚蠢了,让沈秋屿无论如何也无法遮掩自己的怒意。
人们在警察和律师的面前大多都会有保留,毕竟不是什么好事都能轮到自己的身上,一定要将有利于自己的事情说得一干二净,不利于自己的事情能藏都藏。
即便已经走进这一栋房子里,沈秋屿依旧还是有些生气,他对蒋翊说:“如果不会说话就好好闭嘴。蒋队。”他刻意这样称呼了他,在语气之间毫不留情地夹杂着些许讽刺。
蒋翊凝望着沈秋屿的眼睛,看起来很无辜——在以前,每当蒋翊做了点什么坏事,他就会用这种无辜的眼神看着他以寻求原谅。沈秋屿无法抵抗他这样的眼神,总是会败下阵来不会说他什么,即便已经过去了十年依旧是如此。
沈秋屿在这眼神里恍惚了一刻,赶忙转身过去去干正经事,只见唐越将手中的水盆随意扔在天井里,又走进了堂屋,看起来也不是很乐意招呼他们。
整个空间里飘荡着一点点饭菜的味道,刚刚收拾好的碗筷放在水龙面前堆着还没洗。唐越在堂屋的椅子上坐下,他平静冷漠的目光看着他们,他说:“要问我点什么。”
他看见沈秋屿拄着拐杖包着脚,脑袋也是包着的还洇了一点鲜血,就对沈秋屿说:“你伤得严重,要坐吗?可以坐在那里。”他指了指那边的凳子。他虽然表现得很冷漠,但还是对沈秋屿说了这些话。
沈秋屿坐在凳子上,总算觉得自己站着的这条腿总算舒服一点,他也说:“谢谢。”
既然已经暴露了警察的身份,那么接下来所有的问话其实都更像是审讯。
虽然他们所待在的是一个有点杂乱、拥挤的空间,并不是那冰冷、严肃的审讯室,这种一问一答的说话方式还是与审讯无异,显得格外刻板,也感觉不到一点情绪在其中。唐越的回答也是如此。
没有什么有意思的线索,也没有什么有用的话,沈秋屿暂时对这里失去了兴趣,他对询问唐越没有太大的欲望,而是将目光流落在这整个屋子当中。
这是伶阳最为常见的自建房的布局和装修,最前方有着一张长长的供桌,上面放着被布盖住的老旧电视机,木长椅放在堂屋的两边,中间摆放着一张可以吃饭的桌子。
堂屋采光很好,但是两侧的房间即便开着门都看起来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见,沈秋屿的目光直直射入其中,端详了一会儿还是什么都没看见,他站了起来,蒋翊下意识伸出手握住他的手臂,沈秋屿拂开他的手说:“不用扶我。”蒋翊就将手放开了。
蒋翊和唐越的谈话也因为他忽然站起来而打断,都转眸看向沈秋屿。
沈秋屿一步一步走过去,目光在里面昏暗的屋子里看了一圈。唐越坐在原地没动,他只是说:“那是我父母的房间,有点乱。”语气很平淡、正常,沈秋屿看了之后便将目光收了回来,以前的房间的布局基本不会有什么改变。
这个房间很像当年蒋翊的房间,一张带着蚊帐的大床,靠墙的位置有一张陈旧的沙发,上面盖着花花绿绿的沙发巾,衣柜放在墙角伫立着,整个房间有一种阴冷森然感,除非打开窗帘和窗户才会让那里面的昏暗被稍微驱散。
他记得他们曾经在那一张床上耳鬓厮磨、亲吻拥抱……所有的记忆浮现在眼前,仿佛是昨日重现,当时所有的悸动和情绪也在这陈旧的记忆当中清晰。
他重新坐回了那个位置,刚才他还嫌弃蒋翊有些心不在焉,现在心不在焉的就是他自己了。
他们并未在这里询问到什么线索,蒋翊脸上展露着笑容以衣服友好和善的模样和唐越道别,还对唐越说如果有线索记得联系。唐越依旧是淡淡应答了一声,看起来会不会联系还很难说的样子。
两人重新坐进车里,蒋翊坐在驾驶座,沈秋屿坐在副驾驶座,蒋翊的手肘杵窗户上,沈秋屿的手摩挲着拐杖,两人一时沉默,心中都装着自己的事情自顾想着。直到沈秋屿忽然打破了这一寂静。
“蒋翊,你应该发现什么了吧。”
“嗯。”
蒋翊回答了一声,却又不说话了。沈秋屿转头去看他,看见蒋翊看着车窗外怔神地不知道依旧在想什么,他说道:“怎么你又是憋着什么都不说了?以前你不是什么话都要乱说吗?就连告白也随口说出来了的那种白痴,这个时候居然变成了一个闷葫芦。”
他的言语当中充满了嘲讽,比十年前还要刻薄一些,但仔细想想两人这么多年没有联系,语言刻薄一些也没什么。当然最重要的是蒋翊真的变成了一个胆小鬼,心中有着无限的顾虑和担忧让他无法将话像以前一样一股脑就胡说出来,完全不顾虑后面的事情。
他转头去看沈秋屿,沈秋屿的眼睛凝望着他,显得冰冷,但是那藏匿在眼眸深处情绪的汹涌被蒋翊看得一清二楚。在每一次察觉到沈秋屿那未消散的情绪时,蒋翊的心里是激动的、高兴的,又是胆小的、担忧的。
他知道沈秋屿还喜欢着他、牵挂着他,当然他又何尝不是呢?只是——只是——
一切还会像以前那样吗?
十年毫无联系,真的一点芥蒂都不会有吗?
蒋翊就这样静静地看着沈秋屿,沈秋屿说:“你这么盯着我干什么。”
蒋翊说:“你想要我说什么。”
沈秋屿的嘴巴绷成一条冷硬的直线。
“我要你什么都说,什么都说明白,你现在还不知道吗?你到底在和我装什么傻。”
“说明白什么?”
沈秋屿那一股压抑在心中的气忽然就泄掉了,他感觉到了一种无可奈何的无助——就不应该对蒋翊这个蠢货抱有什么希冀。
他在心里这样想,一种失望的感觉席卷而来,让沈秋屿不想再继续和他待在同一个狭窄的空间里。他的另外一只手摸到自己的拐杖,他要从这里离去,他不想再看见蒋翊。
手刚刚抚摸上车的把手,一只手突然抓住了沈秋屿的手腕。沈秋屿感觉到了恼火:什么话都不说,却又不让他走,简直让他忍无可忍。
他带着怒火想要转头将拳头砸在蒋翊的脸上,结果比他的拳头更早落下去的,是那一枚倾覆着极为复杂、浓厚感情的吻。
这个吻久违地落了下来,这个久违能有十年之久,所有的一切本应该在记忆里遗忘了,但是却在这个吻落下来的瞬间所有一切又变得那么明晰。
沈秋屿抗拒着这个吻,他抗拒被这个吻拽入那个炎热的夏季,他抗拒想起与他那些青涩而又稚嫩的情爱。他尝试着拳打脚踢地抗拒他,可是因为受了伤他始终无法抗拒。
双手被蒋翊牢牢地攥住,腿也不能动弹。他那炽热的手掌握住他冰冷的后颈,将这个吻狠狠地传递过来。既然拳脚不能抵抗,他就用唇舌来抵抗,先是躲闪,但无济于事,那就只能泄愤一样的啃咬,其结果是只能和这个人深深地纠缠在一起。
最后两个人的气息都很不平稳。
蒋翊的额头抵着沈秋屿的额头,看见他唇瓣上的一抹血色。
他说:“好,我说明白。”他深深停顿了一下,这句话显得那么沉重、认真,“我还在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