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商菁依稀看见画像上走出一个人,身形高挑,应当是个男子。
突如其来的白光很刺眼,他看不清那人的样貌。
他只记得那道身影朝他走来,可他却离那个人越来越远。
后来便失去了意识。
再睁眼时,阳光撒在他的脸上,姚商菁抬手挡了一下。
姚商菁揉了揉眼睛,坐起来,才后知后觉肩膀有些酸。
他转了转脑袋,一手捶着肩膀,皱眉眯起眼看着面前的街市。
姚商菁尚未来得及看清四周的环境,一扭头,发现身边还坐着个人。
那人一袭红衣,倚在墙上,一点动静也没有,饶有兴味地盯着他。
姚商菁不妨被吓了一跳,看清那张只在画上见过的脸后,惊呼一声:
“神君?”
那人对这个称呼不置可否,直起身,凑近了些,勾唇对他笑了一下,眼尾上扬。
丹凤眼,诡计多端,姚商菁心道。
不过实在是美。
姚商菁一直认为,世间美人都是温和的,一颦一笑间均如春风化雨一般,平易亲和,比如姒楚念那样的;或者像姒楚韵一样,明媚动人,展颜间惊艳四座。
而容炫这样的相貌,带着几分蛊惑,甚至让人觉得危险,却又移不开眼。
姚商菁回过神来,结结巴巴地问道:“容炫神君,我们这是……还在幻境里吗?”
面前的男人眨了眨眼,道:“你猜?”
姚商菁有些头疼地闭了闭眼。
如今梵卿和姒楚念不知在哪里,他一个人面对着实力不知道比他强多少的年长神君,对方幻术精湛,他不被骗得裤子都不剩,就该去长离帝君的金身前三叩九拜了。
对方站起身,低头睨着他,似笑非笑地说:“好歹是位仙君,真真假假,你自己难道看不出来?”
姚商菁也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土,嘴里叨咕着:“神君如此威力,连我二叔在您的幻境里都要小心翼翼,我哪里分得清真假。”
对方听了这话,冷哼了一声,道:“既然小仙君辨不清,那就带我转转罢。”
他们原处在一条小巷中,巷子里没有来往过路的人。
二人出了巷子,在外面的街市上慢悠悠地溜达,街边断断续续支着小摊位,街上来来往往的人不算多。
姚商菁抬头看天,阳光明媚,天朗气清,觉得不像幻境里,还顺带感慨了一句“天气不错”。
他又继续观察着四周,两旁的店铺都开了张,时时有客人,像是凡间之景。
最后,他低头看看自己的影子,又瞟了一眼身旁容炫的影子,悄悄放出一丝火花,火花落地即灭,没有什么问题。
姚商菁看向容炫,对方边走边四处张望,察觉到他的目光后,转过头来上下扫视着他。
姚商菁犹疑道:“莫非真的在凡间?”
对方将眼神移向前方,幽幽开口,道:“这点事你二叔可不会确认这么久。”
他顿了一下,转头看着姚商菁,改口道:“哦,不对,姒楚念用不着确认。”
姚商菁不计较对方的嘲讽,说道:“好没意思的话,我二叔可是一生下来就是仙君,怎么能一样?”
容炫于他,从来只是一个名字,一个已经陨落的神君,他又不像姒楚念一样工于丹青,所以从未好奇过容炫是什么样的人。
与这样一位神君对话,放在任何人身上,都算得上是奇遇,可或许是因为身边的人个个不凡,又或许是他天生适应能力出众,姚商菁已经在几句话的时间里,说服自己放宽了心。
于是他大大方方的,只当是同一个刚认识的人相处一般。
姚商菁跟着“这个刚认识的人”,观察着对方的一举一动。
这个人没再和他说话,在各摊位间跑来跑去,一会儿拿起拨浪鼓摇两下,好似觉得无趣又放下,一会儿又跑到另一边欣赏花里胡哨的簪子。
这人好像对那些小玩意儿很新鲜,但并没有要买的意思,姚商菁想。
那人又停留在一个卖配饰摆件的小摊前,细细端详着什么。
姚商菁见他停着不动,好奇地凑上去看。
只见一只木雕小猫,约么有五六岁小孩的拳头那么大,吐着舌头,还算可爱,但毕竟是市井野货,姚商菁觉得还差点意思,实在谈不上栩栩如生。
姚商菁:“一般啊,反正不如从前我二叔给我雕的好看。”
他继续说道:“神君丹青圣手,想必雕刻技艺也不会逊色,看得上这个?”
丹青圣手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走开了。
姚商菁跟上对方,问道:“神君,这也转了有一会儿了,您到底要去哪啊?”
“您要是不知道想去的地方在哪儿,要不我帮您找找?”
对方只答了句“不必”,便继续逛着。
姚商菁又问:“您要是没什么想去的地方,那方便讲讲幻境里的事吗?”
对方斜了他一眼,姚商菁嘀咕:
“问幻境里的事好像不太礼貌,那神君您同我讲讲一万多年前的事吧,那时我父亲比现在的我还年少呢,二叔和姑母也都尚未出生。”
被问的人没搭理他,姚商菁不依不饶,还想说话,容炫却突然回头,姚商菁促然顿住,眨眼看着他。
对方恳切地看着他,问:“你有钱吗?”
姚商菁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迟疑道:“有——”
随后他看着面前的神君抬起手,指着一旁的糖葫芦小摊,要求道:“我想要那个。”
梵卿和姒楚念寻过来的时候,就看见了这样一幕:
深秋的阳光下,两个人坐在矮矮的台阶上,各自咬着一串糖葫芦。
身后陈旧的木门紧闭,台阶两侧各摆着一尊灰蒙蒙的石狮子,一只口里含着珠子,另一只爪子下按着绣球。
姚商菁看见姒楚念和梵卿,眼睛瞬间亮了,迅速窜起来,如释重负般喊道:“二叔,你们可算来了!”
另一个人倒是没有什么强烈的反应,撑起眼皮扫了他们一眼,兴致缺缺地垂下眸子,咬掉一口糖葫芦,慢条斯理地站起身来。
姒楚念问:“你们到这里几日了?”
姚商菁回:“我刚醒了半日。”
梵卿敏感地抓住关键,问:“你晕了?”
方才一言未发的男人终于开口,说道:“是啊,晕得太阳都升起来了,怎么都叫不醒。”
姒楚念闻言轻笑一声,故意拖长尾音道:“承蒙照料。”
对方没有谦虚的自觉,拢起手,道:“你家这孩子忒个吵人,小时候也这样吗?怎么受得了的?”
姒楚念听了这话,笑道:“挺好的啊。”
梵卿也低声笑着。
对方敛起怨尤的模样,直直看着梵卿和姒楚念,问道:“二位这是来替他拿我的么?”
梵卿笑意不达眼底,以问作答:“那你不准备逃吗?”
那人冷笑,说道:“他请的人,我想破脑袋也找不到脱身之法吧。”
姒楚念适时开口,劝道:“这会儿也到饭点了,好不容易来趟凡间,总得尝尝人间烟火吧。”
他看着梵卿,眨眨因笑意弯起的眼睛,对方点头,道了声“好”,对另一人比了个“请”的手势,率先走了。
另一个人跟上后,姒楚念才拉上姚商菁,走在后头。
姚商菁方才听他们讲话,一头雾水,悄悄问身边的姒楚念:“二叔,他们在说什么啊?帮谁拿人?”
姒楚念目光依旧落在前方一前一后的两人之间,嘴里却回答了姚商菁的问题:“容炫。”
姚商菁瞪大了眼睛,看向姒楚念,小声说:“什么?难道这位不是容炫神君吗?”
姒楚念缓声道:“是,也不是。”
姚商菁回想和“容炫”相处的这半日,周身发寒,感慨自己命大,声音都没了底儿,继续问道:“那,那他是谁啊?”
姒楚念想起方才来的路上,他回梵卿的那个名字,但他却心思一转,朝前面扬了扬下巴,说:“你自己去问他呀。”
姚商菁刚想问这位是不是很危险,结果前面的人回过头来,吓得他立马将快出口的话憋了回去。
“二位在背后嘀咕人的时候,可以再小点声,”那人直视着姚商菁,道:“小仙君不必这么害怕,我要是心怀不轨的话,你家这两位长辈哪里还能容我站在这儿?”
姒楚念拍拍姚商菁的肩,示意他宽心,随后边走边说:“背后议论确实不好,当然要让人听清了,否则误会可就大了。”
他走到梵卿身边,转换话题,继续道:“这京中有一家酒楼,菜肴品类繁盛,味道极佳,不过这么多年过去了,京中难免有些变化,不知道店还在不在。”
他边走边扫视两侧的店铺,回忆着位置,继续道:“先跟我来吧。”
梵卿跟在他身边,静静注视着眼前人轻车熟路地在大街小巷里绕来绕去,这时的姒楚念身上还有魏启年的影子。
飞升时命劫留下的印记,往往会烙刻在神明数万年不朽的灵魂中,挥之不去。
梵卿不忍他困囿于凡尘,却又亲眼看见了他命劫过后不动声色的变化。
姒楚念终于停在一座小楼前,转身时猝不及防撞入梵卿的眼睛,怔了一瞬。
那双眼睛向来深邃平和,如同蒙着一层雾,哪怕藏着情绪,也显得半真半假,时常叫人看不透。
姒楚念看向梵卿时,只有一个想法——伤神。
可是为什么呢?
到底是对方在伤神,还是他自己的心思在作祟。
“到了?”梵卿的问话,将他唤了回来。
纠结什么呢,有些事,明白了和糊涂着不会有什么区别。
姒楚念“嗯”了一声,几人大步进了酒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