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姣就这样水灵灵地被落在了包间。
一开始他还很愤怒,自己是好不容易放下身段认真想替傅念秋排忧解难,结果这个人不但不感恩,还给他脸色看。
笑死,如果不是他自己一天天的问他记不记得记不记得,他也不会知道这事,怎么还怪上他了呢!
不过转念又一想,走了好啊,自己这不就自由了吗!
孟姣赶忙出去,果然外面没有傅念秋的身影。
天赐良机啊!
他快步绕到前街,看到热闹的市井后,整个人就像是从阴森恐怖的古林中逃出,充满了劫后余生般的轻松!
谁懂啊!没有傅念秋的世界实在是太好了!
孟姣深深吸了口气,站在街边看了看。
这边估计离杭市不远,他打开软件查了一下,果然也就三四十分钟的路程。
就是现在时间晚了,已经没有公交了。
他看了看自己手机里的余额,犹豫了好久,还是决定打个车。
钱还可以再挣,猫猫们也还能扛几天,可他亟需回到自己的小窝,来治愈自己今天遭受的荼毒。
就问这世界上最内耗的事是什么?
学习?呵!
做实验?呵!
写论文?呵呵!
不是不是通通都不是,是和傅念秋处在同一个空间!
可累死他了!
车子打好了,孟姣靠街边电线杆乖乖地等着。
这时,《虫儿飞》又响了。
他眼里露出些犹疑,过了会儿才把电话接了起来。
陈女士的声音一如既往的甜美,但孟姣能听出里面的一点刻意。
“宝贝,还没睡觉啊?这个月实验进行得怎么样了?”
孟姣自然不如实回答。
他死也不可能让他爸妈知道他现在给人当跑腿的还被威胁暖床,一天到晚连摸手机的时间都没有,更别说搞事业。
他们会疯掉的。
孟姣:“嗯,还好,妈妈别担心。”
他妈妈笑得开心:“我不担心,你一直那么优秀,妈妈完全信任你。”
孟姣:“哦。”
过了会儿,他妈妈忽然问:“宝贝,暑假也快要结束了,听说过两天你要填志愿确定导师了,记得一定要选肖院长!”
孟姣没有说话。
他妈妈许是感知到了什么,语气变得凝重起来。
“怎么不说话?”
孟姣也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心里沉甸甸的。
正绞尽脑汁想找个由头结束这场谈话,忽然,他爸爸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过来。
“孟姣,你不是小孩子了,男子汉大丈夫懂点事,别一天到晚让你妈担心,她身体不好你知道的。”
孟姣的心一下子像是被什么紧紧攫住,他觉得空气都稀薄起来,本能地站直了身子。
他结巴了一下:“爸,爸爸,您今天不加班啊?”
他爸笑得温和:“爸爸就必须每天都加班吗?”
说着又沉默了一会儿,随后继续道:“其实我今晚本来是要加班的,但我刚知道,你迟迟不肯提交双向选择意愿表,就什么也懒得做了。”
“孟姣,爸爸跟你说过的,人生的每一个瞬间都至关重要,我不希望一失足成千古恨这种事发生在我的儿子身上!”
孟姣听着,心情更是跌落谷底。
他想说自己已经成年,有自由选择的权利,也想说自己不是傻子,知道什么对自己最好。
他甚至想跟他爸爸吵一顿,质问他干得开心吗?每天机器人一样给人做着手术,每天提心吊胆,还被患者打过几次,这样的生活真的开心吗?
到嘴里却成了:“你们忍心让我过得那么辛苦吗?”
他爸妈一丝犹豫也没,异口同声:“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做什么不辛苦呢?”
孟姣眼睛一下子模糊了,过了会儿,他哑着声音说了句:“好。”
那边明显都松了口气。
“真棒,我就知道你不是个养尊处优的孩子。”
“儿子,爸爸当年有条件出国深造,却因为所谓的情怀而留在钏溪,一辈子在这个小县城当这么没出息的小医生。”
“你有天赋就好好利用,争取过个十来年,成为国内首屈一指的专家,这样才能拥有美好的未来,知道了吗?”
孟姣点点头:“嗯。”
最后叮嘱了几句后,那边挂断了电话。
孟姣站在原地低着头,用脚后跟一下下轻敲路灯架子玩。
过了一会儿,他深吸了一口气,点开手机邮箱,把草稿箱里还没发出去的意愿表拿出来,把上面病理导师的名字改成了肖院长的,发了出去。
做好这一切,他却慌了。
心扑通扑通跳了起来,浑身燥热,额角都沁出汗来。
他抖着手,把手背往眼睛上一擦,深深地了几口气,过了好一会儿才稍微缓解下来。
可等他移开手背睁开眼睛,却愣住了。
眼前的世界不知道什么时候黑了,就好像一下子被吸走了原本的色彩和声音。
宾馆外墙上的灯牌原本是闪着红光的,现在是一片暗淡的灰。
对面那个推车卖煮玉米的阿姨依然张大嘴巴吆喝着生意。
左手边卖衣服的店,两位销售小姐姐拿着塑料手掌摇得啪啪响,张大嘴巴招揽着过路的行人。
孟姣听过他们的声音,激情又热烈。
可现在他只能看到他们的嘴在动,所有的一切都成了一场无声的默片,就连刚刚还有些燥热的天气都好像阴冷了下来。
他用力地眨了眨眼睛,双手在耳朵上重重地拍了一下。
可再睁开眼的时候,世界依旧光怪陆离,让他觉得脑袋开始发疼。
他极力保持冷静,闭上了眼睛,捂住了耳朵。
好在再睁开的时候,一切都恢复了原样。
可他的心脏却还是跳得厉害。
自己这是……生病了?
小时候爸爸跟他说,医生是神圣的职业,如果没有医生,这个世界上的病人都会陷入痛苦的深渊。
医生是伟大的,可他身为一个医学生,却极力地想要逃离医生的战场,他是个逃兵。
但最大的问题不在这里,最大的问题是,他觉得自己无法妥协,虽然他从小到大已经妥协了无数次。
一想到自己以后当上了医生,他还是觉得憋闷和痛苦。
这下事儿大了。
孟姣越想越烦,他重新蹲了下来,双手抱臂,看着面前的街道。
好寂寥!
霓虹寥落、建筑破旧。
初夏的风还不暖,吹在吃火锅后发了汗的身上,凉飕飕的。
这里没有一个他认识的人,这条街上的每一粒灰尘都跟他没有任何关系,他是这里唯一的外人 。
偏偏这时,网约车还没来。
点进去一看,好家伙,接单的车子违约了。
孟姣直接给气笑了,但他没有像平时一样满心吐槽。
他只是轻轻叹了口气,捏着手机,把脸埋进了双臂中。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鼻尖嗅到一丝清甜的味道。
他猛地抬起头来,看到傅念秋优美但不失力量感的手掌。
上面托着一杯老高的草莓塔冰淇淋。
孟姣:“……”
孟姣皱起眉头,视线再往上。
看到傅念秋弯腰站在旁边,似笑非笑看着他。
“蹲这儿干什么?哭鼻子?”
孟姣:“……”
孟姣一见他就气血上涌,什么都忘了,起身就张牙舞爪地骂。
“关你屁事!”
“你怎么阴魂不散的,不是已经走了吗!”
傅念秋没说话,眼神转到那草莓塔。
孟娇看懂了他的意思,抱起双臂,冷冷一笑。
“干嘛?当我三岁小孩啊?”
“我不吃这种东西,想道歉拿条华子过来!”
傅念秋没说话,面色淡然地伸长手臂。
在他手臂的尽头,正是绿色的垃圾桶。
孟姣一下子过去,把那草莓塔尖尖儿给咬了一口,又把整个给抢了过来端在怀里。
“你有病啊,凭什么浪费粮食!”
傅念秋一手把他揽过来,轻轻捏住了他的后脖颈。
“好好吃,别废话。”
孟姣脖颈本能一缩。
人体特有的温软感从脖颈的皮肤顺着细小的神经一路传到脑髓,竟惹得全身都跟着燥热起来,刚才被风吹凉的地方已然全是暖意。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觉得很不服气,一扭身,把他手甩开。
“要你管!”
说完闭着眼睛美滋滋含了口奶油,对着傅念秋翻了个白眼后,又舌尖一卷把一颗切半的草莓卷在的嘴里。
绵软、轻柔的奶油他原本不喜欢,因为觉得腻,可草莓清甜的汁水和那一点点不值一提的酸味却刚好中和了这种腻味。
傅念秋看着他吃,嘴角微微扬了起来:“吃吧,动物奶油做的,不用担心反式脂肪酸。”
孟姣忽地咬住了勺子,心里涌起一股怪异的感觉。
过了会儿,他继续吃,微微仰头对着傅念秋又翻了个白眼:“矫情死了,这也怕那也怕干脆什么都不要吃好了,有本事把全世界的商贩都变你的亲姐姐啊!”
傅念秋:“……”
傅念秋手上加了力道,孟姣脖颈一缩,立地求饶。
“痛痛痛!”
“傅念秋,你别逼我把这东西拍你脸上!”
世界一下子又变得鲜艳起来。
蒸蒸日上的烟火气让人的心一下子安定下来。
孟姣感受到脖颈处的力道松了,便决定大人不记小人过。
他不自觉地深舒了一口气,又咬了一颗涂满草莓的冰奶油,斜眼看向傅念秋:“傅念秋,你胆子好肥啊!”
“吃火锅避着人吃,现在居然敢公然上街绑架良家小哥。”
“你完了,你真的完了,我看到刚刚有个人认出你来了,等死吧!”
傅念秋不急不忙推着他的后颈把他推地上了面包车:“没事,就让他们以为我又点了个小外围吧。”
孟姣:“……”
早晚把你给毒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