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随着最后一句人类语言的消散，月光下的身影彻底舒展。
青白色的鳞片覆盖着流线型的身躯，膜翼展开时投下的阴影笼罩了整条街道。
这是一条年迈却威严的龙，每一片鳞甲上都镌刻着比符文石更加古老的纹路。
“这是真的龙……不对，卡西法也是，不不不，我也是。”
妮娜的指尖颤抖着触碰龙翼边缘，感受到血脉深处传来的震颤，卡西法已经迫不及待地跃上龙背，回头对她发出催促的鸣叫。
“知道了，我这就来。”
其实这时候妮娜的脑袋还是相当混乱，她想起所谓的试炼、过往的每一次险境，龙纹石都像恰到好处的指引，还有卡西法越来越强烈的血脉感应……
没想到自己在苦苦寻找回乡的道路时，老龙也在窥视着她。
“我爬上来了——！”
当妮娜跨上龙背的瞬间，仿佛看见数百年的记忆碎片——被云雾遮蔽的山巅，盘旋在暴风中的族群，还有无数双在黑暗中等待的眼睛。
夜风突然变得狂暴，古老的龙族展开双翼，载着最后的归乡者冲向云海。
在没入云层的前一刻，妮娜回头望向逐渐远去的地面。某个瞬间，她仿佛看见极远处的海面上，有一艘潜艇正划开波浪向着相反的方向驶去。
但下一秒，冰冷的云雾就吞没了所有尘世的景象。
……
龙岛的夜空比任何地方都要清澈。
星光如碎钻般洒落在云海上，远处漂浮的岛屿被月光镀上一层银辉，古老的龙族建筑盘踞在山巅，鳞片般的瓦片在夜色中泛着幽蓝的光。
从老者身上跳下来，妮娜发现自己在一座悬崖旁边，身下是万丈深渊，云雾如海浪般翻涌。
“和我猜的没错，真的在空中……”
卡西法蜷在妮娜的肩膀上，来到龙岛，小龙的鳞片好像格外稳定，在月光下流转着珍珠般的光泽。
老者从妮娜身后渐渐变回人形，却不再是苍老的样子，而是一个成熟男人的年纪。
“你不是老人家吗？”
“不，那只是方便我们在地面生活而不被怀疑。”
老人……不，现在是一位大叔平静地解释。
“哇，这种变身能力我也能做到吗？”
“你估计不行，”老者看着妮娜：“如果你在龙岛没有生活足够长的时间，应该把握不了这个技巧……顺带一提，你可以叫我赛勒斯。”
“塞勒斯。”妮娜乖巧点头，刚要往前走，岛内就已经有不少人迎了出来，他们见到妮娜、塞勒斯和卡西法，有的人已经激动得跪在地上。
“……是王子，我们的王子回来了！”
“王子？什么玩意？卡西法？”
妮娜偏头看向旁边憨憨的小龙，不看还可，一看就发现卡西法来到龙岛，似乎已经长大了一些些、龙角也变得尖尖的了——
卡西法似乎也觉得憋了很久的身体，现在变得前所未有的舒畅。
“因为他在地面出生，没有呼吸到龙岛的养分，所以身体渴望长大而长不大。”塞勒斯体贴地解释：“如果他再于地面生活下去，恐怕有生命危险，幸好你及时找到我们了。”
妮娜闻言，马上松了口气，再抚摸着卡西法的脑袋：“……太好了，卡西法。”
就连妮娜这种混血在龙岛都觉得精神抖擞，估计现在卡西法，应该相当自在吧。
……
之后，龙族的长老们为她举行了回归仪式。
古老的歌谣在风中低吟，龙语如火焰般在空气中燃烧，每一个音节都仿佛带着千年的重量。
“妮娜，你可以看看这些文字。”
塞勒斯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这是我们的祖先留下的记忆。”
符文化作流光，没入妮娜的眉心。
刹那间，她看到了龙族辉煌的过去——展翼遮天的巨龙群，用火焰在云端筑起的城市，还有那场导致龙族隐世的大战。
时间的洪流在她眼前奔腾而过，她看到一代又一代的龙族诞生、成长、消逝，看到卡西法降生时龙岛的欢腾，也看到失去他后整座岛屿陷入的绝望与混乱。
最让她震惊的是，在记忆的尽头，她还看到了和母亲年轻时极为相似的面容。
“这是……”
妮娜的轻呼如同投入静水的小石子，符文的光芒随之消散。
塞勒斯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慈祥的微笑：“现在你明白为何我们必须找回卡西法了，他是我们源远流长历史的承载，王族的结晶。”
“这座岛屿的寿命，也和王族共生。”
旁边，盘踞在祭坛边缘，卡西法原本巴掌大的身躯现在已经长大了一圈，鳞片上流转着珍珠般的光泽。
更令人惊讶的是，它的额头上浮现出一个淡淡的金色纹章——龙王的印记。
“我怎么觉得，一晚上过去，卡西法的身形要赶上一头小猪了。”
妮娜小声嘀咕，突然意识到周围都是"王族的侍奉者"，连忙把最后两个字咽了回去。
塞勒斯假装没有听见这个不太恰当的比喻，缓步走向卡西法，仔细端详那个发光的纹章。
“……果然，龙王的血脉即便流落在外，也不会黯淡。”
据塞勒斯解释，卡西法体内流淌着最纯正的龙王之血，这种得天独厚的血脉赋予了他强大的治疗能力。
而最近百年来，龙族都没有新生儿降生，当得知卡西法意外流落地面时，整个龙族都陷入了恐慌。
至于像妮娜这样的混血儿，按照传统本不该被接纳。
“是命运让你遇见了卡西法，”塞勒斯温和地说，“也正是这个巧合，让我们破例将你接回龙族。”
……
接下来数天的参观，更像是一场梦幻的旅程。
浮空瀑布的水流逆着重力向上奔涌，在月光下折射出彩虹般的光晕；会发光的古树随着她的靠近轻轻摇曳，撒下星尘般的花粉。
最震撼的，还是那些火焰似的壁画——历代龙族用生命之火将记忆镌刻在岩壁上，跳动的火焰中还能看到逝者的身影。
在数天之内，妮娜了解了很多，包括龙族完整的历史与自己的身体，也成功将母亲的骨灰，洒在龙岛中央最古老的树根上。
“……她回家了。”塞勒斯的声音有些哽咽：“也带你们回家了。”
妮娜母亲银灰色的骨灰在空中凝聚成龙形，绕着古树盘旋三圈后才缓缓融入树干。树冠瞬间绽放出耀眼的蓝光，照亮了整个龙岛。
妮娜怔怔的看着，眼眶微红。
“……这是我们的根。”塞勒斯说，“现在，也是你的。”
后来，塞勒斯离去，妮娜跪坐在盘虬的树根上，渐渐才有自己终于完成了十年来最沉重的承诺的实感。
“我终于来到这里了……”
应该，是实现梦想的一天才是——
可当喧嚣散去，族人散去，她独自一人坐在龙岛，看着卡西法在云海中嬉戏时，心里却像缺了一块。
“如果罗在这里，会说什么呢？”
她忍不住想。
……
这半年来，她刻意没有联系他。一方面是不想打扰他的计划，另一方面……她怕自己一旦听到他的声音，就会忍不住撒娇、忍不住想回去。
可现在，目标达成了，她才发现——
她最想要的，不是族人的认可，不是龙岛的奇迹，而是罗的一句“做得不错”。
夜风微凉，妮娜抱紧双膝，下巴抵在膝盖上。她望着远方的云海，思绪却飘向新世界的某个角落。
罗现在在做什么？
是在冰冷的实验室里研究战术？还是在某个危险的岛屿上执行计划？他……有没有偶尔想起她？
想到这里，她胸口泛起一阵酸涩。
“原来……我这么想他啊。”
她喃喃自语，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挂在脖子上的传电虫——那是罗给她的，但她一次都没用过。
卡西法似乎察觉到她的情绪，仰头看她，金色的竖瞳里映着她的脸。
小龙歪了歪脑袋，突然展开翅膀，在她面前转了个圈，然后模仿罗的样子——板着脸，压低嗓音“啧”了一声。
妮娜先是一愣，随即噗嗤笑出声：“你学得一点都不像！”
可笑着笑着，眼眶却微微发热。
原来没有他的地方，就算再美，也不是家。
她深吸一口气，站起身，走向岛中央那棵巨大的“千古树”——传说中龙族的灵魂归宿。
“妈妈，我带你回家了，”她低着头：“但我的‘归处’……不在这里。”
夜风卷起妮娜蔚蓝的长发。
妮娜静静站了一会儿，才转身，发现卡西法-正拍打着翅膀，悬停在她面前，眼神坚定。
“……你要跟我走？”妮娜的声音轻得几乎被夜风吹散，指尖轻轻抚过小龙柔软的鳞片：“你好不容易才回到家乡！”
小龙用力点头，尾巴缠上她的手腕，像是在说“你去哪，我就去哪”、还用龙语呜呜咽咽的表达：自己会飞，什么时候都能回来。
“……我知道你什么时候都能回来，但你这就跟我走，你的族人会哭吧！”妮娜这样说着，卡西法就生气的咬了她的手指头，妮娜笑了，伸手揉了揉它的脑袋：“……好好好，别生气，我又没拒绝你。”
卡西法仰起头，金色的竖瞳在月光下泛着湿润的光。他用力点头，细长的尾巴立刻缠上她的手腕，像是一个无声的誓言。
——妮娜在的地方，也才是我的归处。
妮娜忽然觉得眼眶发热。她低下头，将额头轻轻抵在卡西法小小的犄角上：“......好。”
夜风卷起她散落的发丝，带着龙岛特有的星尘的气息：“我们回去找他。”
她最后望向这片承载着千年传说的夜空，星子依旧如钻石一般好看而神圣，但她却觉得索然无味，心更已经飞向更远的地方——
回到那个总是一脸不耐烦，却会为她皱眉、为她紧张的男人身边。
“不知道他最近有没有好好吃饭？”
“见到我们突然出现，会不会大吓一跳？”
“而且你半年内就长得那么大只了！他说不定要把你抓起来研究一番！”
“走吧，卡西法，继续我们的冒险!”
“我已经，很想很想他了。”
妮娜微微笑着，而卡西法发出清亮的鸣叫，珍珠色的鳞片开始流转虹光。
他的身体在月光中舒展膨胀，犄角生长出优雅的弧度，龙翼舒展时抖落细碎的光尘——就像他们刚来到这初遇那晚，在悬崖边绽放的奇迹。
卡西法嗷呜一声，就像来时那样，渐渐变成巨龙的样子，再载着妮娜归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