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到如今,有些事情已经明了。
当初的菖蒲夫人,正是因为千鹤手腕上的菊花胎记联想到了被自己害死的妹妹,觉得这个女儿是来向她索命的厉鬼,才不待见千鹤,甚至把这个女儿视同仇人。
……但是她的猜测并不是空穴来风,因为从结果看来,千鹤真的就是“牧野樱”的转世。
只是小时候的千鹤,似乎并没有展露出她厉鬼的特质。如果当初菖蒲夫人好生对待她,一切会不会有所不同。
但是很可惜,没有如果。
罗烨的猜测果真是正确的,这是一出由“嫉妒”引发的惨案。只是在这个故事中,千鹤并不是帮凶……她就是厉鬼本身。
十七年前,她出现在道场内,身上是死前所穿的白无垢。
十六年前,她转世投胎,成为了牧野菊的女儿,也因此,道场平静了许多年。
而之前,厉鬼无法杀人的谜团也有了解答。因为有菖蒲夫人的鬼魂制衡,所以“牧野樱”无法出现。只要菖蒲夫人在,她便没法亲自出手,只能“诱导”。比如诱导着仆人们自杀,再比如……诱导莫迟迟自杀。
至于再往前的那些年里,可能千鹤的记忆没有完全恢复,等到她恢复记忆,也应当是菖蒲夫人去世前后了……那时候她忙着炼制血蛊,并不急于杀人。直到三个月以前,可能是因为血蛊将成,她需要更多的血,所以才会诱导那些人自杀……
但是昨天,因为百鬼夜行的缘故,牧野樱力量大增,反倒是压制着菖蒲夫人无法出现!也正是因为如此,她终于可以亲自动手,杀掉被她知道名字的曹让和祁苍!
正如“菖蒲”是牧野菊的假名一样,“牧野樱”同样不是千鹤前世的真名。
而她的真名……只有菖蒲夫人知道!
罗烨知道,他不能犹豫。
“菖蒲夫人!告诉我你妹妹的名字!”在没人注意的角落里,罗烨突然开口大喊,甚至连千鹤都没有预料到他会问出这样一个问题。
“她……叫……”菖蒲夫人张口,却一个多余的字都说不出来。因为千鹤已然冲到了庭院里,扼住了对方的喉咙!
千鹤抬手,将幽魂状态的菖蒲夫人高高举起,脸上挂着狰狞的笑意:“没有我的允许,你觉得自己开得了口吗?”
那一瞬间,千鹤好像使出了大力,以至于菖蒲夫人的身体都变得有些透明,好像随时会消散的样子。但她仍用尽全身的力气,伸出一根手指,指了一个方向。很快她就因为痛苦和体力不支,胳膊又一次垂了下去。只是哪怕只有一个瞬间,罗烨都注意到了那个动作。
她指的……分明是千鹤褪下的那张人皮!
她为什么要指人皮?
罗烨快速思考,却被一声轻笑打断。
千鹤眼中含笑,正不怀好意地凝视着他。
“别急啊,芦屋大人。”千鹤声音明媚轻快,“很快,等我处理完我亲爱的姐姐,就会轮到你了。”
“唔……不过可能也没那么快。”千鹤蹙了蹙眉,故作俏皮道,“如果可能的话,我想把你留到最后哦。”
“毕竟……我还是很喜欢你的呢。”
千鹤说着,手下更加用力,几乎把菖蒲夫人的灵魂捏碎。
事情已经很严峻,偏偏还有人要火上浇油。
松本茂猛地起身,已经泪流满面,他看向千鹤,深情款款道:“够了,樱!你何必把事情做得如此绝望?再怎么说,那是你的亲姐姐!你们两个都是我深爱的女人,就算为了我,求求你们!不要自相残杀了好不好!”
听着松本茂大言不惭的话语,罗烨眼睛瞪得浑圆。
他到底在说什么屁话?!
听了松本茂这番极度不要脸且没有自知之明的话,千鹤不怒反笑。
“你算什么东西,也配命令我?”千鹤声音冷若冰霜,“当初喜欢上你这么个货色,可以说是我一生的污点!现在你还有脸跟我说,两个都是你爱的女人,让我手下留情?”
千鹤好像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连带着周身的空气也变得冰冷。
“等着吧,松本茂。”千鹤咬牙,恶狠狠道,“我先杀了她,再来杀你!”
千鹤下了狠手,想要一击必杀,然而只是这么一个晃神的功夫,她突然觉得自己手下死鱼一般的牧野菊变得有些奇怪。
她那快要散架的灵魂……怎么突然变得冷硬起来?
千鹤猛地回头,看向眼前。可是哪里还有牧野菊的身影?她抓在手里的,分明是一个人偶!
“呵呵……”不远处的冷硬土地上,千织悠悠转醒。她的脑袋上被划出一个巨大的伤口,渗出的血液洇湿了身下的土地。千织已经是弥留之际,但或许是回光返照,她竟然凭借强大的精神力量,丢出了她亲手制作的母亲人偶。
或许是母女连心,或许是这只人偶寄托了千织强烈的思念……就这么一个分神的当口,这只人偶迷惑了千鹤,让她把它当做了牧野菊!
用尽了最后力量的千织,终于还是失去了最后一点生机。庭院某处,传来了牧野菊的一声悲鸣。她从暗处冲了出来,直接与千鹤扭打在了一起。两只厉鬼打架居然拳脚相加,这让罗烨很无语。但是,现在并不是看热闹的时候。
因为就在刚刚,罗烨发现眼前敞开着的大门处,那里的空间漾起了阵阵水波一样的纹路,然后无声地散开。
如果这个地方就是结界……那现在结界已经打破,他们可以跑了!
罗烨没有任何犹豫,直接左手拉住莫迟迟右手拽住林见影,带着自己的两个同伴头也不回地跑路。至于松本茂?虽然他对阴阳师就这样把自己丢下感到错愕,但活命的本能促使着他跟了上来。松本茂脚下生风,跑起来完全不像一个病弱老头!
活下来的几人在庭院里一路狂奔,终于找到了一个相对隐蔽的角落。莫迟迟大喘着粗气,忍不住问道:“这么躲着不是办法啊……千鹤肯定还会追上来的!”
罗烨点点头:“是,但是现在,我们并不是落于下风的一方。”
他唇角微微上扬,轻道:“她前世的名字,我似乎猜到了。”
牧野菊的提示,让他想到了很多。
说着,罗烨从衣服的夹层处取出了那张珍贵的符咒,郑重交给了林见影。并且附在他的耳边,轻声说了一个名字。
“过一会儿,等千鹤找来时,我会去试探她。”罗烨缓缓说,“若是我大喊出了这个名字,你就用这道符咒……杀死她。”
杀死她,一切也就结束了。
林见影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
莫迟迟虽然疑惑,但是她觉得这时候最好什么都别问。接下来要做的大概就是等待了。牧野菊支撑不了多少,而过一会儿,千鹤很可能会先去查看血蛊的情况,然后再来杀死他们几个……
果不其然,过了没一会儿,外边的走廊里就传来一阵悠扬的哼歌声,仿若催命符。
松本茂浑身战栗,罗烨浑身紧绷,准备迎接最后的一次战斗。
下一秒,白色的衣摆便出现在了众人的视野里。千鹤步伐灵动,就这样施施然走到了大家面前。她看向罗烨,眼底笑意不减:“不愧是芦屋大人,居然破坏掉了我精心准备的血蛊。不过……大人知不知道,血蛊是可以再生的呢?”
罗烨闻言,微微挑眉。好吧,这一点他确实不知道。
“你毁掉了这只血蛊,我还可以再做。我有近乎无限的时间,我可以等。”千鹤说着,突然不笑了。就在此刻,她眼中温柔的假象全部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嗜血的杀意!
只是,这杀意第一时间并不是冲着玩家们来的,而是冲着松本茂去的!
几乎是闪现的速度,千鹤瞬移到了松本茂面前。她干脆利落地拧断了松本茂的脖子,让他没发出一点动静就死去了。亲手解决了曾经的心上人,千鹤眼中并未见半分轻松之意。许是她深谙“反派死于话多”的原则,在杀死松本茂之后不过两秒,她便转而去找莫迟迟的麻烦!
面对千鹤的突然袭击,莫迟迟根本反应不过来!她的血肉之躯,又怎么能和厉鬼抗争?事发之时,莫迟迟根本无法躲闪。就在她绝望之际,突然感觉自己受到一阵剧烈的撞击。有什么人把她猛地推了出去,替她承受了这致命的一击!
莫迟迟回过神来,不顾身上的疼痛。她看着眼前景象,只觉心口一阵绞痛——
“罗烨——!!!”
她大声喊出了罗烨的名字,因为这时,他的胸口已经被千鹤的手臂洞穿!
罗烨此刻的样子……跟已是尸体的曹让与祁苍、慕英,如出一辙。
……
在被千鹤洞穿的瞬间,罗烨的脑海里闪过了一幕幕犹如走马灯一般的画面。
只是这些画面不是他的记忆,而是……千鹤的记忆。
他看到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怀里抱着两个年幼的小女孩,笑眯眯道:“你们两个是姐妹,是世界上最亲密的人。名字是最短的咒,你们要为彼此守护住自己的名字……”
画面一转,又是来到了二人长大后。
樱牵住了年轻宫本茂的手,面露羞涩。躲在暗处的牧野菊看到了这一幕,暗自捏紧了她的衣摆。
画面又一转,樱在偷偷试着母亲出嫁时的白无垢。这个时候,菊走了进来,满脸堆笑地把樱叫了出去。然后在一个隐蔽的角落,把一柄尖刀送入了樱的胸膛。
看到了这些画面,罗烨一时有些失神。千鹤却默默抚上了他的脸颊,温柔地替罗烨擦去了嘴角渗出的鲜血。
她看向罗烨,突然笑了:“你真是一个温柔的人,为了保护那个巫女,竟然愿意自己上来承受这一击……呵,傻得可怕。”
同时,她的话语里还带上了一丝遗憾。
“若是当初,我爱上的人是你就好了……如果是你的话,一定会彻查我的死因,不会让牧野菊那样的恶人逍遥法外吧……”
罗烨摇了摇头:“……可你成了和她一样的恶人。”
千鹤轻笑,并未回答这个问题。不过她的声音,却放得更加轻柔。
“后悔吗?在水池边救了我?”
“……后悔是没意义的事情。”罗烨如此说道。
“哈哈,确实没有意义。而且就算你不去救我,我也不会被牧野菊那样的蠢货杀死啊。虽然那时我只能披着人皮出现,力量远不如现在,但也不是牧野菊能够抗衡的存在。她那时的行为,不过只是蚍蜉撼树罢了。”
这番话千鹤说得很快,她不吝言辞,在嘲笑着牧野菊的愚蠢与天真。
“只是,比起这些……有件事我还是很在意……”千鹤看向罗烨,面带憧憬和遗憾之色。
“罗烨,原来你叫罗烨啊。”千鹤低声呢喃着。
“是啊。”罗烨十分虚弱,但还是回应着千鹤的话,“烨的意思……是火光,和日光。”
千鹤垂眸,似乎在品味这个字的含义。
“火光、日光、希望……真是一个好名字,我很喜欢你,可惜,你永远也无法知道我的名字了。”千鹤摇摇头,低低笑了,“你快要死了,罗烨。”
听着千鹤的话,罗烨却也笑了起来。
“谁说……我不知道你的名字?”
他艰难地抬起头,逼视着千鹤的双眼。在对方错愕的目光下,一字一顿说出了几个字。
“你叫桐,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