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城过邑,种种情形如他们去时一般,自不必细说。只说季他们连番赶路,终于在二十多日后回到了伏牛山脚。日间他们过了最后一邑,柳邑。马不停蹄,在日暮之时到达山脚。几人找到一个大石背风凹陷处,容得下他们四个,便生起火来。
自离开羌族最后一邑,到达伏牛山附近的山岗上,一路沉闷的几人到底感觉几分轻松。此番羌地之行,更无收获,几人一路心情郁郁,然而此时看到伏牛山,想起父母族人就在山的另一边,纵使心中仍与羞愧,又不免有几分高兴。
几人就着水吃早已冰凉的饼子。吃过饭,日头已经沉下去,原本紫红色的天空变得愈加深沉。分配好晚上值守顺序,几人便捱挤着披着厚毛皮合上眼睡下了。这一路奔波辛劳,几人都是合眼即着。
不知睡了多久。在一片茫茫中,季忽然踏到了坚实的木板上,一块连一块,忽然一脚踏空,陡然醒了过来。睁开眼,头顶上漫天星斗,在墨蓝色夜空中密密地闪闪烁烁。四周一片寂静,唯有风声呼啸。转头是歪在火堆旁已经睡熟的苍。季躺着看了一会儿星空,起身摇醒了苍,让他去自己的位置。苍睡眼朦胧,踉踉跄跄走到季睡的位置,拉紧毛皮,头一歪就睡着了。
季裹紧身上的衣服,小心添柴。火光一时大了许多,发散出许多温暖。身后,是震天呼噜声,他就着火,听着抑扬顿挫地呼噜声,思绪不自觉地转到了这次的羌地之行上。
这一趟出来,若说收获,则不可说不多,可于他们此次出来最重要的目的上,则所获几无。他们原本想找到羽昆换回象。可是羽昆并未找到,或者说,他们连羽昆是否回到羌地也没有弄清楚,却反倒叫郑城守将他们的来意问得一清二楚。
这次出来耗时又是两月,则象在姜寨又多待了两月。无功而返,回去后族里还要再想办法,来回又是一段时日。象一人在那陌生之地,心中该多无助惶惑?
想到此,他心中一阵烦闷,猛的站起身来。可站起来后,他又有些迷茫,放眼四望,他能做什么?他还能做什么?茫然四顾,身后,是如黑洞般沉息地伏牛山;前方是原野和更远的连绵的远山。他仿佛困兽,困在无形的牢笼中,挣脱不得。
风如狂潮。就在这狂乱和汹涌间,他的眼角忽然捕捉到一丝不同寻常地光亮。他来回搜寻,终于在东边那一片远远山脉之上,望见了一处朦胧光亮。似淡薄火光,又似刚早晨天色将明朝阳将要出升时的浅浅霞光。
他以为自己眼花,闭眼再睁开,那光亮仍然在。如此远的距离,什么样的光亮能照射如此之远?他摇醒了易叔,指给易叔看。易叔初时看不清楚,待他几次揉眼,才看清楚季之所指。
确实有一片光亮。
两人直立在山岗上,看着那一片光亮,心中百思不得其解。
“莫不是房屋着火了?”易叔喃喃道。
“不像是房屋。那边全是山脉,若是房屋着火,应不会这么明亮。”季道。
“难道是山着火了?”易叔又推测道。谁也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季看着那红光,心中有一个模模糊糊的想法。寒风直往身上扑,易叔站了一会儿,熬不过这风,缩回到火堆旁,道:“你守了很久吧?去睡,我来守。”季摇摇头,也坐回火堆旁。
易叔见他神色沉郁,揉了一把脸,劝道:“你别想太多,象的事情,总有办法解决。”季自嘲般地笑了一声,沉默良久才道:“这一趟出来,我没把事情办好。”
易叔奇道:“你什么事情没办好?”季没有说话。易叔问:“你是说在郑城没换到符契的事情?”
季还是没有做声:他心中一直在懊悔,当时怎么就被郑城守给唬住了?若是当时应对得当一些,是不是他们就拿到了符契,是不是现在他们还在前往吕良的路上,也起码能亲自确认羽昆是否真的没有回到吕良?
他陷在这些假设里,怎么也出不来。易叔却道:“当时不清楚郑城守的身份时,确实觉得我们应该要再争取下,但是自知道她是族长之妹,尤其第二天早上她又过来客舍谈的那一番话,我便知道,当时无论我们怎么应对,她都不会换符契给我们。”
季自然也知道,但他心里仍然觉得过不去,道:“我只是觉得那郑城守对羽昆失踪这件事情的态度有些奇怪。”
“哪里奇怪?”易叔问。
“照她所说,在我们通知他们之前,其族内已经派人搜寻过两次,可是并没有找到。为何这城守似乎并不着急?”她们两次搜索都没有找到羽昆,而尼能人既为伏牛山之族,又有羽昆他们当时出事的第一手消息,若以常理来想,无论如何城守都不应如此将他们打发了回来。可城守除了询问一番,丝毫没有留下他们以期让他们协助寻找羽昆的意图。
这是最让他觉得奇怪的地方。
易叔一想,确实有这么点意思。季接着道:“那就只有两种可能,一是他们其实知道羽昆可能是安全的;二是,他们并不在意羽昆的生死。”
若是不在意那羽昆生死,只有可能是羽昆并非是族长之女。
“可是我们一路过去,提起羽昆,越是靠近郑城,各邑长城守越表现出明显的恭敬。不然我们也不可能仅凭着她的名号就走到郑城。”易叔分析道。
“那剩下只有一个可能,就是她们虽没找到羽昆,但知道羽昆是安全的。可是想想,伏牛山绵延既广,山势地形又复杂,这次我们四个男人翻山出来都极艰难。她们当时是晚上遇险,食物也不够……”季皱眉道。
这个问题谁也不能回答。
季看着跳动的火光,忽然脑中闪现了一个念头。他猛然抬头看着易叔,又凝神想了想,终于把它抓住了:“有一种可能,那就是羌族在伏牛山中开辟了一条道路!”
是了,这就是唯一的可能!不然,当初羽昆为何会在山中迷路?伏牛山如此艰险,她一个女子,就算再有力量再机警也不可能独自进山。只可能是伏牛山中有一条羌族打通的道路,且这条道路绝对安全,羽昆才可能独自一人进山。这样也就能说明,为什么当时姜珺进山后四处搜寻的行为总感觉有一丝不同寻常,因为他是为了寻找那条通道!
不得不说,深夜之时,人的思维总是格外活跃,联想也格外丰富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