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欢宗最初并不叫合欢宗,也是有个文绉绉的名儿,也确实是暮尘歌离开天枝之后,自己开宗立派,创建的正经宗门。
他本人修习怜云剑法,并自创了一系列阳间武功,然而,他搜罗的一宗奇人偏好其发明出的“采补之法”。
这种采补之法,并非会置人于死地的歹毒术法,只不过他人千辛万苦积累的灵力,他们花上一刻钟就吸收走了,十分为“君子所不喜”。
然而这也太“为君子所不喜”了!
那段时间,一帮臭不要脸的男男女女在修真界横行无忌,到处采补,且动不动就报上宗主“暮尘歌”的大名,看得天枝上上下下是眼前一黑又一黑,到哪都抬不起头来。
天枝宗主拍案而起:邪修暮尘歌搅得修真界乌烟瘴气,成何体统!
于是便派了一众弟子前去让暮尘歌好好规整自己门下弟子。
结果没打赢。
暮尘歌手握一条紫色雷鞭,立于山门前抽得人分不清东南西北,还要伤口撒盐道:
“我门中弟子从不强迫别人,是你们的人看见我家弟子就把持不住,一个个儿色中饿鬼原形毕露,怎么爽完了还叫上屈了?真是好大的脸。”
“既然你们这些名门正派都是好笑的伪君子,我也不稀罕跟你们一起立牌坊,今日起,我这儿就叫‘合欢宗’,找死的就来试试能不能推平我这山头!”
打又打不过,说又似乎确实不占理。
那时不知为何,天枝掌门本人与大弟子清寒拒不亲自出马,不明原因的人总是琢磨,“他们二人若是出面,暮尘歌定是不能张狂至此。”
不过二人总归是没出面,此后也再没有人出过面。
其实若是无人搭理合欢宗,那旁门左道的修行方式也就自己消散了。
可时间恰恰证明,正派在诸多戒律之下暗生出许多对合欢宗的向往。
可他们还是讨厌被吸走修为,于是只这么横哽着,不知道哪一天是咽下去了还是被噎死才算事了。
幸好合欢宗很有邪修的自我修养,明面上与“名门正派”们泾渭分明。
除了合欢宗人(尤其暮尘歌)和哪个宗主夫人、宗主女儿、宗主本人的事传出来之外,合欢宗弟子与正派弟子的勾结,还算平静地在冰面下流淌过去。
但偏偏就在这么一个普通的时间段,暮尘歌突然发瘟,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羲和宗宗主知道如果不把老畜生安顿好,今天这个重要的日子就算砸在他手里,丢了惊天大脸。
蓝玉斋先前单挑魔族大牢,方才又三招化解五名元婴,三名金丹后期修士的剑气,择优录取是必定要录到他头上的。
此等人才要是出自其他门派,他定是非常欢迎,可怎么偏偏是老畜生的徒弟。
就在羲和宗宗主觉得头顶冒烟之际,蓝玉斋上前一步,恭敬道:“贫道自知身份敏感,宗主不愿也无可厚非,我们师徒二人不请自来,恰逢羲和宗立宗纪念,略备薄礼,以表歉意。”
两人于是顺理成章地让地方让到门内来。
原本唱礼的弟子大概是被暮尘歌胁迫,站在门边,声音略微颤抖,随着杂役弟子一件件往里抬东西,有些尖细地唱到:“羊脂玉宫灯一件,彩色琉璃塔一对,灵云钟一座……”
杂役弟子念完时,各种流光溢彩的物件几乎摆满门口,从修行法器到奇珍异宝,着实出手阔绰。
羲和宗宗主女儿的目光却停留在看起来十分不起眼的一支玉兔发簪上。
她知道那是专门给她的。
蓝玉斋独自一人闯入魔族领地救她,又在回来的路上为她买了衣物,准备吃食,为她守夜。
“爹,他若真和合欢宗其他人一样,那为什么要救我?送我回来的四天里又为什么不对我……”
羲和宗宗主忙给了她一个“收声”的眼神,压低声音:“谁知道他要做什么,你不要乱说话,不然别人会传你和他的风言风语!”
他这么一说,她更不依了,气得打了他手臂一下:“谁要传就传去!要不是他我现在是死是活都不知道呢!我被魔族抓去,其他人怎么不来救我?你怎么不来救我?你修为比他低吗?你还让护法打他!”
“我这也是为你好……”
羲和宗宗主被女儿一通劈头盖脸再次推到了两难的境地,她说得十分有理,无论如何,蓝玉斋确实将他的女儿从魔族手中救出,以礼相待,送到羲和宗之后连口茶都没喝,恭敬接过荣华图就走了。
如今他再次登门,厚礼相赠,只求一个与仙门百家平等竞争的机会,如果他不答应,实在是太显刻薄了。
可是……可是那是老畜生的徒弟!谁知道他会做出什么来!
谁能保证他的以礼相待之后没有隐藏着徐徐图之的阴谋诡计?
就在这时,天枝派来参加宴席的掌门关门弟子何冬青忽然放下酒杯,站起身来:
“刚好我也想到这羲和宗求学,同期学子中不会有比我更厉害的,不如你就和我比试比试吧。”
羲和宗宗主:“……”
啊?
何冬青外表看起来比蓝玉斋小几岁,内里白衣,外袍青蓝锦缎,用金线绣着代表天枝的柳纹,一股少年不羁的意气风发。
他自袖中甩出一把银骨折扇,手腕一翻,扇子打开,扇面纯白。
蓝玉斋轻叹一声:“师尊,我说过不应在今日提此事。”
暮尘歌点燃烟草,吐出散发甜味的烟雾:“打嘛,反正你也还没叫他师叔。”
何冬青踩着面前桌子借力而来,身如鸿雁,凶悍有力。
蓝玉斋闪身躲过,十分孝敬师尊地把何冬青撂在暮尘歌面前。
暮尘歌咧嘴对何冬青一笑。
何冬青转身又攻向蓝玉斋。
蓝玉斋掸开拂尘四两拨千斤,将何冬青的扇刃挑到一边去,扇刃在拂尘银柄上磕出道闪亮的火光。
蓝玉斋道:“宗主不愿,贫道也不愿再叨扰,道友不必再攻。”
何冬青嘴上笑,眼睛睁大瞪着蓝玉斋,整个人显现出一种极为好战的气息。
“你要是比过我了,我就让你进天枝求学!”
蓝玉斋衣服穿的严实,层层叠叠,随着他旋身后翻,翻出一汪白影。
何冬青扇子离手,十二道风刃密匝匝砍来。
蓝玉斋振臂破了何冬青的刃网,让步道:“若要切磋,不如寻个僻静之处。”
“能看我与人打一场,对他们来说,算是难得的机会了!”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蓝玉斋只好叹气道:“失敬。”
蓝玉斋右手持拂尘,怜云剑法一式一招,让人瞠目结舌的强悍剑意扭曲了何冬青眼前景象。
何冬青一如蓝玉斋先前所为,十二道金刃硬生生破了蓝玉斋的剑意。
他欺身上来,折扇绷紧,杀意乍现。
蓝玉斋并不责怪于他切磋得太过用力,怜云剑法八式,拂尘竖直,压低身形,直刺开何冬青的攻击。
何冬青不好对付,天枝掌门亲传,即便是最小的弟子,也足配得上“能看我与人打一场是他们难得的机会。”
二十道璨若宝光的剑意杀气四溢,从四面八方向蓝玉斋攻来,同时一道凛冽之气直取他喉间,如翁中杀人,密不透风。
二人擦身而过,在刀光剑影间四目相对。
何冬青连毫不友善的笑意都无法维持:“从没有人敢辱我至此!拂尘扔了,拔剑!”
蓝玉斋左手三根手指捻住何冬青的手腕:“贫道未曾想过辱没道友,只是贫道不善用剑。”
“你根本就是看不起我!不善用剑你配剑干什么!”
“师尊所赠,当珍重对待。”
蓝玉斋忽地转身,捻着何冬青手腕的三指在他手腕上蹭了半圈。
何冬青忽然腕骨酥软,手指一松,被蓝玉斋夺去扇子,同时手中拂尘后顶,点在他心口穴位,让他浑身血液几乎凝滞一瞬,被蓝玉斋推出。
何冬青翻落在地,衣摆染尘,又拔出腰间剑来,大开大合,怜云剑法三十二式,滚烫的剑意如浪潮般层层叠叠向蓝玉斋打去。
蓝玉斋模样清俊,眉眼极舒朗,又不带妖邪之感,于是即便这种时候,也不少人暗自地想道:“莫要伤了脸,莫要伤了脸。”
蓝玉斋躲十招,拆十招,左手握何冬青的扇子,右手抵挡何冬青的剑意,靴下如生荣云,稳健敏捷。
何冬青今年不过五十岁,在修仙界也算是年轻的后生,大概可以算是个臭不要脸的少年心性,剑意虽宏大,但蓝玉斋看得出,利刃单薄。
一寸长一寸强,何冬青使用剑后更加乐于近身攻击,宝剑锋利,招招朝着蓝玉斋面门刺来,好像和他那张脸有仇似的。
蓝玉斋被他近身则手腕翻旋,七挑三刺,拉开距离则身姿如飞燕游龙,在这凶狠的攻击中似乎仍然保持着轻飘飘的“切磋”之态。
拂尘扫过何冬青脸庞,何冬青忽然问道:“你刚才夺我扇子,我腕骨酥麻,可是你合欢宗的邪法?”
蓝玉斋温声应道:“岐黄之术,太渊,大陵,神门三穴。”
何冬青突然从之前在外门的日子里的记忆中找出了那么微不足道的两节医药课。
他并非文武双全的修士,武痴一个,所以几乎可以说完全没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