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纸箱里被洛姝放满了厚厚的试卷时，已经是次年的元月份。浔城的冬天干冷，市一中放了为时三周的短暂假期。

假期仍是由刷不完的题，写不完的试卷构成，班主任与各科老师每天都要求学生早起背书打卡，定点完成每日作业量。

好在两天后除夕将近，新年将至，班主任与各科老师暂缓了打卡时间，暂停作业，意在让学生们无负担地“过个好年”，洛姝得以缓口气。

虽然池煜成绩优异，但蒋春燕和池升对他的学习抓得很紧，为时三周的假期仍送他去上补习班，每天中午接近一点才到家，除夕当天才放假。

午饭点，蒋春燕在厨房忙碌，五道菜整整齐齐摆在桌上，就在等丈夫和儿子回来便开饭。

虽然有保姆打下手，她却仍坚持凡事亲力亲为。

她和池升是从娘胎就定下的亲，没念过几年书，从小被灌输的思想就是在家相夫教子。她一直等到适婚年龄，等到池升终于大学毕了业，按照家里的安排娶了她。

池升学设计的，毕业没找对口工作，找他爸借钱盘了家快倒闭的珠宝店，想证明自己干一行行一行。

结果自己支撑了几年仍不景气，全靠他有个有能耐的老爹，索性心安理得的啃了老，后来他拿着洛亦祥给的五十万全扔到店里，果然砸出了不小的水花，生意蒸蒸日上，开始早出晚归。

十二点半，池升还未回家，蒋春燕急躁地在客厅来回踱步，洛姝安静坐在沙发上，她有些饿了，没什么精神地靠在沙发上看着电视。

没过多久，门被人从外打开，池煜回来了。

蒋春燕忙迎上去，朝他身后看：“你爸呢？”

说着扭头，看向洛姝：“洛洛吃饭了，去盛饭吧。”

“他说有事，没回来。”池煜径直把书包放在玄关，而后快速走进厨房洗了洗手，把洛姝手里的饭勺和碗都拿了过来：“下午没课，带你出去逛逛？”

洛姝眼睛瞬间亮起来，她整天待在家里要发霉了：“怎么这么突然。”

“前几天你不是想去书店逛逛么。”

洛姝等在旁边，接过他盛好的饭，和他一起去了客厅，蒋春燕还站在玄关，分贝提高，在跟池升打电话：“吃饭点你不回家，你有什么事？”

手机那头的池升不知道说了什么，惹得蒋春燕怒气更盛，解下围裙摔在沙发上：“你天天都是这句话！”

她嗓门大，摔围裙的声音也很响，洛姝吓得坐直了身子，纵然清楚知道蒋春燕的脾性，还是在她经过自己身边的时候半天不敢动筷子。

一旁的池煜视若无睹，他早就习惯母亲的喜怒无常，给洛姝夹菜，问：“一上午都在家写作业？”

“没有，睡了一上午。”

洛姝回答完，蒋春燕也从卧室出来，她换了件外套出来坐在餐桌上，一言不发地给洛姝和池煜夹菜，“多吃点。”

洛姝看着碗里的芹菜，实在是不爱吃，但她还是在蒋春燕的注视下吃了一根，然后埋头扒饭。

蒋春燕脸色稍霁，开始问池煜今天上午的学习情况，池煜回答的很冷淡，只是嗯了声就继续低头吃饭。

她没再问了，望着玄关的位置，很快站起来，丢下一句“你们在家吃饭，我去看看”，然后换好鞋离开家。

门刚关上的那一刻，池煜把洛姝碗里的芹菜挑到自己碗里，“你是笨蛋。”

洛姝撑着脸，反问：“笨蛋还是聪明蛋，你选一个。”

池煜不回答，只是看着她。

下午，两个人去了街上。

春节将至，街道店外到处都放着喜气洋洋的歌曲，入眼都是红色，氛围实在是热闹。

洛姝常去的那家书店生意很好，结伴同行的人不在少数，她拉着池煜进了店，直奔自己要去的书架，把早已列在心里的书单抱在了手上。

一回头，池煜站在儿童绘本区，正蹲在一个孩子旁，听他手舞足蹈地说话，手指向最上层。

等到池煜帮了忙，又从最上层的书架拿了本书，扭头看向洛姝，扬了扬手里的读物。

洛姝抱着怀里的书，揶揄：“看不出来哥竟然喜欢看6到8岁的儿童注音读物。”

“不光喜欢看，还爱读。”

池煜翻开手里已拆封供人阅览的读物，随手指了一段：“你小时候最喜欢的一本书，每次来找我都让我指着读给你听。”

洛姝扒着他的手看到书封，想起来自己确实是有一本一样的放在别墅里，已经过去很多年没有翻过了。

洛姝不可思议：“这你都记得？”

池煜笑了下：“我记性还不错。”

“不过那本书被我放在书房很多年没翻过了，我都长大了，不是小孩子了。”她怅然地叹口气，不得不说小时候的真的很无忧无虑，没有一丁点儿烦恼，那时候父母仍和睦，什么都是最好的：“还是小时候好，真想坐时光机回到过去。”

池煜换了本未拆封的放到她抱着的那摞书上面，然后接过来抱在怀里：“走吧，去结账。”

洛姝两手空空，追在他身后：“你真要买那本？”

“读给你听，让你重返六岁。”池煜回答得正经。

洛姝一噎，随即绕到他身前看他表情：“……池煜，你幼不幼稚啊。”

那本儿童绘本被池煜放在了书架上，在一众散文与国外名著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除夕当天，蒋春燕给池煜房间贴对联的时候，无意中瞟到了他书架上的儿童绘本，翻开快速浏览了一遍，还嘟囔一句：“怎么买了本小孩子才看的书？”

池升在客厅和洛姝一起包饺子，接了句：“这说明儿子有童心。”

洛姝忍俊不禁。

等到饺子快要包完的时候，她接到了洛亦祥的电话：“洛洛，今年爸爸在外面出差，不能接你回来了，等到时候给你包一个大大的红包。”

洛姝有些恍惚，有多久没跟谢玫和洛亦祥一起吃过年夜饭了？从她搬来算起，有两年没有在父母身边过新年，但总觉得昨天还和他们聚在一起过团圆年，习惯性地“嗯”了声，然后客气又礼貌地说出挂断号码前的话术：“爸爸再见。”

她已经不会像以前那样，接到洛亦祥敷衍的来电会躲在被窝里偷偷哭了，也不再期待、埋怨他话里永无期限的说辞，因为根本不重要。

*

大年初四这夜，浔城下了好大一场雪，直到次日下午才停下。

洛姝所在的粱城旅游的八人小群里没人退群，苏望月在里面狂轰乱炸发语音消息：“大伙儿都在哪呢？雪下这么大出来打雪仗啊！”

“都干嘛呢，收到回答。”

“收到——请——回答。”

赵慕挽：无聊。

方路明：无聊。

叶哲：无聊。

许玥：无聊。

过了五分钟。

梁诺诺：同上。

苏望月：？

苏望月：@池煜@洛姝 出来打雪仗啊！

洛姝看见消息的时候已经又过去了两分钟。

池煜问她：“想不想出去打雪仗？”

洛姝听到别墅外面有小孩子的笑声，也是在外面打雪仗，听着这愉悦的笑声，自己的心情也被影响到。她点头：“去吧，总是在家太闷了。”

池煜在群里回复：在哪。

苏望月：在奥体中心。你们都来啊，人多才好玩！

他把除了池煜之外的所有人都艾特出来。

洛姝：［OK］

梁诺诺：［OK］

赵慕挽：［OK］

……

半小时后。

苏望月和许玥已经等在外面广场上，不知道正在说些什么，许玥放肆大笑，一掌给苏望月推出去老远，在看见池煜带着洛姝的时候，收起咧开的笑容，略有些拘谨地抬手打招呼。

苏望月捏了捏洛姝的帽子，夸：“洛洛，你今天怎么这么可爱啊。”

洛姝怕冷，穿着很厚实的羽绒服，戴着一顶毛茸茸的帽子，乌黑顺亮的头发扎成双马尾辫放在身前，口罩外只露出这么一双清澈的小鹿眼，又加上个子不算高，今天这扮相怎么看怎么可爱。

苏望月刚要伸出手去捏她的马尾辫，突然一团雪直直地丢到他脸上，松散的雪扑面而来，又簌簌落进衣领中，冻得他直哆嗦，立刻用两手摸着脖子要把雪抖出来：“诶卧槽，谁特么暗算我——”

许玥笑着在旁边指认：“我看见了，是池煜！”

罪魁祸首手里的雪球已经成型，看起来比刚才松散的雪团威力还要大，池煜掂了掂手里的雪球，似乎在找角度扔过去，漫不经心道：“不是你说要打雪仗么。”

苏望月咬牙切齿：“我可没说是现在。”

池煜唇角很浅地勾起，挡在洛姝前面，手里的雪球已经直直丢出去。

苏望月瞪着眼睛，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歪了下脑袋，雪球虽然没有正中他面门，但是还是擦过嘞他的脸，冰凉凉的雪让他再次打了个冷颤，“哎呦我——”

他识时务地求饶：“错了煜哥，别揍我了。”然后又很臭屁地说：“等会咱俩强强联合，给方路明和叶哲直接打趴下——”

“洛洛！”

梁诺诺来了，她心情特别好，远远喊了一声后，跑得飞快，和洛姝抱在一起：“你今天好可爱啊啊啊！”

苏望月又闪到她面前，摸了摸她的帽子，“你俩都很可爱嘛，戴着闺蜜帽子。”

梁诺诺摸了摸帽檐：“嘿嘿。”

她戴着和洛姝一模一样的帽子，只扎了个双马尾，并没有像洛姝那样扎成四股辫。

她捏着辫子凑近洛姝：“辫子好好看，这是四股麻花辫诶，怎么编的呀，教教我。”

“我也不会，我哥给我编的。”

洛姝低着头摸辫子，她只会辫三股麻花辫，还容易散。她算是手残，编得也不好看，所以池煜跟着视频里给她编了四股麻花辫。

“啥样的啊？”

苏望月凑过来，问许玥：“你会不？给诺诺也编一个。”

许玥摇头：“我不会。”

苏望月用手肘碰了碰池煜：“你会，你来。”

梁诺诺赶紧摆手：“哎呀！不用不用。”

苏望月拿出手机开始搜索教程：“这辫子叫什么来着？麻花辫是吗？”

梁诺诺说：“嗯，四股的。”

不到三十秒的教程苏望月看了两遍，然后把手机丢给池煜，走到梁诺诺跟前，活动了一下手腕：“来来来，哥给你编。”

到底是没有给女孩子编过头发，苏望月的两只手很笨拙也很用力，扯断梁诺诺好几根头发，好不容易才编好一条，突然猛地拍了下大腿：“没皮筋绑不了。”

洛姝从口袋里掏出多余的递给他，“幸好带了多的。”

很快，梁诺诺的马尾辫也编好了，虽然和洛姝是一样的辫子，但看起来还是有点不一样，甚至可以说，有瑕疵。

苏望月盯着看了会儿，怎么看怎么不满意，“要不……我重新编吧？”

“可别，我真谢谢你了望月哥！”梁诺诺护着自己的马尾辫，手指着他身后，仿佛见到了救星：“慕挽他们来了，人到齐了咱们快来打雪仗，正事要紧。”

苏望月立刻把辫子抛到脑后，朝他们高举起手臂：“Come here！”

起初八个人分成了两小队，结果距离越来越远，躲得躲藏得藏，砸的眼花缭乱不分敌我，索性想砸谁砸谁。

梁诺诺的马尾辫早就散开，黑色橡皮筋也不知道掉在了哪儿，她躲在绿化后面，刚探出半个头，赵慕挽扔过来的雪球就砸在了她帽子上。

紧接着，赵慕挽又扔在了猫着腰找不到地方躲的苏望月衣领里，随之而来便是苏望月的喊声：“雾草，谁暗算我？！”

洛姝躲在建筑后面，两只手冻得通红，十指僵硬，她跑得太快，有些上气不接下气。

悄悄探出半个头看向广场，苏望月已经和叶哲互相丢雪球，距离极近，雪球扔在衣服上的声响很大，听起来就很疼。

正盯着战况，肩膀冷不丁被人碰了下，洛姝吓得一个激灵，生怕雪球突脸，下意识闭上眼睛，拿两只手紧紧捂住脸。

耳边传来很轻的笑，紧接着是熟悉的声音：“睁眼。”

“我不。”洛姝松了口气，还是说：“你要是砸我脸上怎么办？”她这么说着，还是露出指缝，眯着眼睛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