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秦离忧发话不用再跟着进出宫里,李娴突然就闲下来。先前还有些不习惯,看着其他人忙忙碌碌总想给自己找些事做,几日之后,她闲逛时找到了打发时间的办法。
各路人马纷纷在这几日离开京城,宁王前几日已经出发了。早上出门的时候看见南诏的车队出城,礼部的人在城门口相送。
馆驿里还剩下贺兰部和沙律的人,大概也快启程了。她晃荡去馆驿的路上顺便去那家书店看看。没有遇见过贾升,倒是又发现了几本古籍。
到馆驿门口,在对面的果子铺买了块米糕,把书夹在胳膊上,靠在墙角边吃边观察动静。馆驿进出的莫名多了不少沙律人,各个膀宽腰圆,十分凶悍的样子。
之前跟着恒王来的时候,好像没见过那么多人。李娴正打算找人打探打探消息,冷不防背后有人拍她的肩膀,吓得把书都掉在地上,嘴里的米糕卡在嗓子眼,差点噎着。李娴边锤着心口边回头看,耶律彦歌正笑嘻嘻地看着她。
“你鬼鬼祟祟在这儿做什么?”
“我正大光明。”李娴辩驳道,她举了举手里还剩下的半块糕,“这家果子不错,你要不要尝尝?”
“不吃了。”耶律彦歌摇摇头,“我们明日便启程回去了,过来看看世子准备妥当没有。”
“哦。”李娴忽然觉得有些失落,来京城之后,交往最多的人除开秦离忧便是他,像筵席上的邻座,本是素不相识的,没想到还能聊得来,本以为枯燥的席面也不那么难熬。如今到了散席的时候,下桌便各奔前程。
“你等等。”李娴转身跑开,不多时便回来了,手里提着一个包得严实的纸包。她将纸包递给耶律彦歌:“这些点心路上吃。”
“多谢!”耶律彦歌笑着接过来,想了想从怀里摸出一支三寸来长的短笛,递到李娴面前,“这是骨笛,早年跟着族人放牧的时候做的,送你做个纪念。”
李娴接过来,细细看着上面的花纹。几条飞鱼和缠绕的水草遍布笛身。看得出来是时常把玩的物件,表面已经莹润光滑,透着玉石一般的柔光。
“这是什么骨头?”李娴好奇道。
耶律彦歌见她看得入神,忍不住想逗她一逗,正色道:“人骨。”
“什么!?”李娴惊得忙将短笛塞回耶律彦歌手里,表情复杂地看着自己的手。
耶律彦歌笑得直不起腰,半天才缓过来,重新将短笛递给她:“骗你的,是一头公狼的腿骨,人的骨头哪里会这么细。”
李娴抬手一巴掌打在他手臂上,气急败坏道:“你若舍不得就算了,何苦要吓我!”
“没有舍不得。”耶律彦歌忍着笑,把骨笛塞在她手里,“我先进去了,你也别在这里久留。沙律那群人凶蛮,看你一直盯着里面,怕是要找你麻烦。”
“说起这事,之前我来的时候,没见这么多人啊?”李娴问道。
“沙律世子放出去传信的胡鹰失踪了。沙律那边看世子许久不归,派了一队人马沿路过来寻找。一直找到馆驿来,两下里说清楚了才放了心。既然人来了,就等世子回程时同行保护,所以一下子多了这么些人。”耶律彦歌道,“两家一道回去,明日之后就清净了。”
“山高水长,就此别过了。”李娴冲他抱拳,“明日出发人多,我就不来送你了。”
“后会有期。”耶律彦歌难得一本正经地抱拳行礼。
李娴看着耶律彦歌渐行渐远的背影,叹了口气,转头往另一条街走去。
一大片云从远处慢慢飘过来,雨便随着黑云淅淅沥沥下起来,一时半刻没有要停的意思。天色越发阴沉,下午倒像黄昏一般,街边有的铺子里点起了灯。
此时,天地间忽然出现一抹亮色,月白色油纸伞下蕉绿色衣袍,在青灰色的天地间十分醒目。李娴定睛望去,那身影正往这边来,春风无定,雨势也随风胡乱飘飞,伞沿微微抬起的片刻,看清了伞下遮住的脸,不正是贺云洲吗?
李娴心中有些欢喜又有些惊慌,没想到贺云洲已经到了京城。今日如此装扮还冒雨而行,是去赴什么样的约?她觉得自己撞破了不该知道的秘密一般,有些像那晚发现秦离忧行踪的心情。正犹豫着怎么躲着不要被发现,却见贺云洲已经在街口转弯。
她定了定神,也往街口去,装作四下张望,却用余光关注着贺云洲去的方向。他已经走出一丈多远了,风吹起他发梢和衣角,雨滴打在周围的青石路上溅起水花,李娴想起书上说过的墨莲,水中生发,花色如墨,莲叶碧绿,濯濯于清波之中。
李娴就这么不近不远地跟在后面,却见这样清雅的人居然停在高挂红灯笼的万花楼门口,迎客的穿绛黄色元宝花纹的男人忙上前接过他手上的伞,高声吆喝:“贵客一位!”
声音还没落,就有穿红着绿的姑娘过来挽了贺云洲的手臂臂往里走。
李娴心中莫名生出一股怒气,原来他今日如此装扮,便是为了来这勾栏瓦舍。平日里那些云淡风轻的样子倒是伪装得极好,还真让人觉得他不食人间烟火一般。
可是再想又觉得此中怕是大有深意。她需去探个明白。
李娴刚走到门口,便被那个穿元宝花纹绸衫的男人伸手拦住,皮笑肉不笑地问:“敢问小哥有何贵干?”
“我找人。”李娴道。
“到我们这儿来的,可都是找人。”男人上上下下打量了她几遍,阅人无数的经验告诉他,这不是客人。
“我来找我们家公子,就是刚才进去的那位。”李娴从怀里摸出刚才买的书,在男人面前晃了晃,“有要紧东西给他。”
那男人伸手去拿,却被李娴挡开,呵斥道:“大胆!我们府上机要之事,岂是你能随意触碰的?”
李娴在官场混了这些日子,那些大人上官们唬人的气势学了个十足十。这话一出口,倒是真把那男人镇住了。
京城这个地方,一个人的身份真不能轻易下结论,各方大人物汇聚于此,必须谨慎,不然一不当心得罪了人,挨顿打骂是小,丢了性命就不划算了。他见这小哥也不像来闹事的,便悻悻地放行。
李娴第二次进这种地方,却是头一次单独进来。她四处张望着,寻找贺云洲的身影。
楼中弥漫着浓郁的甜香味,偏厅里乐伎们丝竹弹奏着有些旖旎的曲子。莺莺燕燕娇声俏语,满眼的缤纷色彩。李娴正觉得有些眼花,想打听贺云洲的去处,只听得楼上一阵清脆笑声,楼梯尽头的晶莹珠帘晃动,贺云洲搂着一个穿着紫色轻纱的女子从帘后出来。经过楼梯口,他的视线有意无意扫过楼下,李娴忙闪躲在一旁的柱子后,也不确定是不是被他看见。
只见贺云洲眼角眉梢都是笑意,那紫衣女子偎在他怀中,含羞带怯,慵懒的发髻上簪着支珍珠流苏步摇,不留心那流苏缠在发丝上,贺云洲帮她解开,手法认真又温柔。这其间,他仿佛在女子耳边说了什么,那女子笑着作势要用手里的团扇去拍他,倒被他握住手腕,并肩往走廊深处去了。
李娴毫不犹豫地往楼上跟去,只是走廊里空荡荡已经不见两人的身影。两边房门都关着,需要贴在门上才能听见里面的动静。她试探着往里走,打算先摸清环境再来盘算如何找人。
她刚走到走廊中间,旁边一扇门忽然打开,紫衣女子站在门口,俏丽的瓜子脸上,一双凤目眼波流转,眉心贴着金箔花钿,唇上涂了鲜红的胭脂,娇艳欲滴。她跨出门槛,发髻上的珍珠步摇轻轻晃动,李娴还没来得及说话,她已经笑着迎上来,纤纤素手搭在李娴肩上,娇声道:“哟,哪家的小哥,以前没见过呀!”
李娴干巴巴地笑了笑,想不动声色从她手下溜走,谁知看似被轻轻搭着肩膀,她却挣脱不开。
紫衣女子并不在意她的动作,伸手揽了她的肩膀,带着她往走廊深处去。
“姐姐,我是来找人的!”李娴挣扎着要退出去,“大概是我看错了,这就告辞!”
“来都来了。”紫衣女子和李娴差不多的身量,力气却比她大了不止一点,“跟着姐姐走吧,你吃不了亏。”
那走廊并不长,两边的门窗都是一个式样,红灯照耀下有些迷离。楼下的喧嚣和乐曲只能隐约听到,仿佛已经相隔很远。
紫衣女子推开旁边一扇门,一把将李娴推进去。李娴一个踉跄,还没站稳就听身后的门已经关上了。她抬头一看,发现贺云洲坐在珠帘后,正悠闲地喝茶。
紫衣女子过来,在李娴耳边轻笑道:“怎么样,说了跟姐姐走不吃亏吧?”
李娴有些迷茫,看看贺云洲,又看看身边的紫衣女子,片刻之后才明白,这紫衣女子也是他手下的人。
如此说来,之前她跟着耶律彦歌来万花楼的事,只怕贺云洲也是知道的。谁会想到贺云洲的耳目真真是遍布三教九流?
不过眼下最大的危机,是她的好奇心又泛滥了,跟之前在洛州撞破秦离忧夜访一样,这次不知道要怎样被罚。
“公子,我只是在街上碰巧遇到公子,不是故意跟踪的。”李娴心虚地辩解。
屋里一阵沉默,只听见窗外雨声。雨点滴滴答答打在屋顶,李娴听着倒像一锤一锤砸在自己胸口。她还清晰记得那天晚上,秦离忧扼着她脖子的时候,贺云洲站在窗内看着她的冰冷眼神。
这时候若贺云洲大发雷霆倒好了,现在像是风雨来临前的宁静。
贺云洲忽然笑着说:“就是故意让你跟过来的。”
“啊?”李娴险些惊掉了下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