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归寒走到八象门正门时,今日当值的弟子对他行礼道:“慕师兄。”
这久远的称呼让慕归寒不由一怔,好半晌才干巴巴开口回应,那弟子却又接着说:“五长老有吩咐,让师兄回来后去沧澜峰水云殿,有要事商议。”
慕归寒也正巧要去找他,便点头随口说了声谢。
看门的弟子见他直接便要走,在身后补充:“沧澜峰在西北,过了天桥自有仙鹤带你过去。”
虽说慕归寒并不需要他指路,却还是再道了一声谢。
叶清澜的水云殿依旧和前世一样清冷,偌大的宫殿除了他便再无其他活人。
慕归寒进到主殿,并未瞧见人影,左右看了一圈也没找到人。
他也不客气,便直接往后方寝殿闯。
寝殿内布置清雅,瞧着朴素,但仔细一看那墙角、案几、橱窗上摆放的无一不是价值连城的古玩珍宝。
慕归寒原本是想直接进去,可不知为何却在门口犹豫了,鬼使神差就冒出一点矜持别扭的想法,像是生怕看见什么不该看的,事到临头才知道克制。
但这想法也不过一瞬,室内随之传来一声响动,慕归寒思绪拉回,顺着声音踏进去。便看见有一卷轴从书橱处滚了一路,直至慕归寒脚边。
叶清澜站在一方书橱前,不知在寻找什么,地上散落许多发黄发皱的纸页,上面画着看不懂的语言和符号。
慕归寒没管那卷轴和手稿,单刀直入:“找我什么事?”
叶清澜头也不回道:“没事。不过是想让你快些过来而已。”
他问:“我要是没回来呢?”
叶清澜道:“那说明这事还不是很要紧。”
慕归寒:“……”
每一句话都出其不意,让慕归寒都丧失和他说话的欲望了。
知道叶清澜纯在戏耍他,慕归寒便不在他身上浪费时间,作势要离开。
叶清澜却忽然问:“你想不想修仙?”
慕归寒直皱眉,嫌恶道:“那我是有多想不开。”
叶清澜却循循善诱:“修了仙,便不用担心那些因预言煽动的人时刻取你性命了。”
慕归寒戏谑道:“我何时在乎过他们,要杀便杀,只要他们有那个本事。”
他说完话锋一转,反问叶清澜:“明知我是天魔降世,那些人惧我厌我都尚且能理解,为何你……堂堂正道仙君非要来管我死活?甚至不惜与临仙坛交恶。”
叶清澜道:“八象门与临仙坛关系本就不好,你少自作多情。”
慕归寒站累了,往那案台上随意一坐,非要反驳一下叶清澜:“是吗?可听闻八象门的开山始祖与临仙坛的祖师爷师出同门。”
叶清澜却说:“那也是好几百年前,如今的临仙坛,啧,呵……”
他那鄙夷的一哼毫不遮掩,慕归寒便忍不住回忆起前世他打探临仙坛了解到的一些传闻。
传闻人界第一位悟道修仙的,是一位无师无门的散修,他得道成仙后,便收了两位弟子。
两位弟子天资聪慧,本领过人。
其中一位修得一天眼,能观测凡间百年命数,另一位则是开创不少符箓阵法,编写成书供世人参悟。
他们自诩天命加身,势必要靠一身本事带领人界繁荣昌盛。
于是最初的临仙坛诞生了,开创初,他们广收有缘弟子入教修行通神本领,利用观星占卜预测人间凶吉平定不少灾祸。
直至百年后临仙坛开山祖师之一的天眼化境飞升,唯留那不曾勘破天命的师弟与教坛弟子意见相左,于是一怒之下分道扬镳。
失去了天眼的临仙坛,通神之能无法像师祖一般能见未来百年、知人界寸土,更无法像当初那般对凡人有求必应,便逐渐隐匿起来,成了如今的隐世仙门。
而那位被迫分家的师弟,便是如今八象门的祖师爷,叶清澜的师尊。
不过那位尊者百年前便已飞升,慕归寒从未见过这号人物。也幸亏这位老祖走的早,不然慕归寒重生归来恐怕只存活一日就要被那老祖给拍死了。
思及此处,慕归寒觉得奇怪。
叶清澜既然是那位老祖宗的亲传弟子,那他刚入八象门时便不可能被夺舍,那位祖师爷乃渡劫境,不可能察觉不到。
此人变化如此之大,莫非是后来被人夺舍?
慕归寒心里想着,从地上捡起几张泛黄的纸张,上面写了不少奇怪的短句批注,还有落款日期:康定二十年。
一百五十八年前的手稿,和慕归寒这会翻出的这几日写的字竟一模一样……甚至和前世的书写习惯也是一样的。
慕归寒难以置信,将那纸翻来覆去看了好久,也看不懂上面写的是什么,也瞧不出这几张字迹的不同。
叶清澜不知在书橱那边忙什么,这会闲下来,将他手里的纸抽走,难得情绪波动几分:“没人教你不要乱翻旁人东西?”
慕归寒手撑在桌面,佯作无心道:“我还当这些圈圈点点的鬼画符是你丢地上不要的废品。”
叶清澜闻言不反驳也不接话,只是将地上乱糟糟的一摊用灵力整理好,把那些泛黄的稿纸重新放在另一侧抽屉里面。
那些手稿上面的字不是缺胳膊少腿就是有圈有勾,说是阵法也不像,说是符文念起来也不通畅。
慕归寒见叶清澜收走后似乎还挺看重,便私底下记下了那些图案,或许能让他从中收获一点叶清澜的秘密。
慕归寒那质问一出口后被叶清澜岔开了话题,思路七弯八拐,慕归寒也索性放弃继续刨根问底。
反正叶清澜不会说实话,他傻坐在这里也奇怪,起身就要走,叶清澜这会又忽然开口了:“过几日我要出山云游,你是想留在八象门还是随我一同出去?”
慕归寒问:“去哪?”
叶清澜答:“随处都可去。哪里有热闹就去哪。”
慕归寒听罢爽快道:“好啊。”
他正愁没机会对叶清澜下手,这人就上赶着给他制造机会,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可叶清澜说是漫无目的,当慕归寒跟着他却发现这人明明目的性超强。
先是北上临仙坛在人间的教坛本部砸场子;又东行经过千草阁,薅了一堆奇珍异草;接着又沿路跑去铸焱宗把老宗主揍了一顿,美其名曰说是切磋,然后带着慕归寒向南,去东海岸南宫家。
慕归寒出门的时候是轻装上阵,跟了叶清澜一路已经负担累累。
这人这几日从其他门派得了战利品,全都往他身上丢。
地方特产和药材佳酿也罢,怎么打完铸焱宗还要连吃带拿顺人家一堆上好灵器。
听他埋怨,叶清澜却说:“东西都放储物囊,占不了多少地方。”
慕归寒点头,阴恻恻道:“是,自然是不占你的地方,但你好歹也看看我腰上呢?”
他说着两只手往腰带上一抓,把那五颜六色的储物囊抓在手心摊给叶清澜看。
对方目光顺着数下去:“一二三……七八九……”
慕归寒无可奈何道:“储物囊也是有上限的,您好歹节制点行不?”
叶清澜打量一圈他腰间缠绕的环佩锦囊等累赘物品,笑嘻嘻回:“瞧着就是富养的孩子,挂着不磕碜。”
慕归寒:“……”
这人说了两句又开始哄着他去酒楼吃饭转移话题,慕归寒这几日没找到机会报复他,反倒全被叶清澜当小厮使唤。
他大概是知道叶清澜云游的路径,却还是想亲口确认一下,顺便问对方为何要做这些。
说好的云游,不该是低调行事行于凡间斩妖除魔么?
而不该像叶清澜这般,大张旗鼓,做风高调,生怕别人不知道是专门去找茬的。
可对方却喝着茶,轻描淡写说:“看他们不顺眼罢了。”
慕归寒道:“那千草阁?”
他记得那日暗算他的人,并没有千草阁的弟子,人家只是一群不善武斗的医修,未免太遭无妄之灾。
叶清澜闻言,一手撑着下巴看着他叹气:“我怎么没发现你还挺根正苗红。”
慕归寒:“说人话。”
这几日他虽没发现叶清澜的破绽,却发现叶清澜说话总爱用些闻所未闻的奇怪话。
虽然奇怪,但理解起来却并不困难,但是一般慕归寒都能意会出这些话大概是在嘲讽他。
叶清澜道:“千草阁态度暧昧,如今这个形势,她们不可能两边讨好。总得有人逼她们一把不是么?”
慕归寒闻言脸色一沉,意味不明道:“真不知道你在图什么。”
临仙坛降下慕归寒灭世预言,八象门虽证实他并非天魔转世,却依然无法动摇其他人心里的成见。
修真世家大多更信奉临仙坛,对八象门和叶清澜则更多是畏惧。
那日叶清澜虽靠威压让其他人闭嘴,可临仙坛并未撤销预言,还悄无声息将慕归寒身份、画像向外界透露,料使八象门到处散播那日验身影像,影响效果也不如临仙坛广泛。
也难怪叶清澜气不过,下山第一步就是直捣教坛,虽然很无理取闹无法无天,甚至惹得凡间怨声载道,但就是有效。
人人都怕他,是以这一路根本就没有人敢找慕归寒麻烦。
但他们安分了,叶清澜就开始一笔一笔清算旧账了。
那日晚上跟踪慕归寒的弟子有临仙坛,有铸焱宗,有南宫家,葬剑山庄,还有东方。
叶清澜目的性太强,那些人心里明镜似的,大家一听说现月君下山还一路揍了哪些哪些人,便什么都清楚了。
于是这会叶清澜进了南宫家管辖,不多会便听见有人在清理街道,有马车急急在街道奔行,停在酒楼门口,来讨好的人来了。
叶清澜和慕归寒转头朝那边看,见一位衣着华丽油光满面极其富态的中年男人从马车上下来。
人还没见到,便听见他谄媚的笑声,一边笑一边说:“哎呀哎呀!实在失礼,鄙人竟不知仙君大驾,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慕归寒早听到那边动静后神色就冷了下来,那中年男人的笑声一响起,他就有些克制不住的手抖想要发怒。
随着对方走近,慕归寒手中的茶盏都有些拿不住,颤抖着磕在了桌子上。
这动静让旁边两位都看向他,那从马车下来的南宫家主闻声看过来,指着慕归寒问:“……您身边这位是?”
慕归寒闻言要抬头,可叶清澜却眼疾手快将他的头按下,顺势拍了拍慕归寒的脑袋:“新收的徒弟,见笑了。”
对方明白了,连连道:“岂会岂会……”
小二很有眼色地端着一壶酒走过来,南宫家主见状端起酒壶倒了一杯酒:“今日是鄙人失礼,自罚自罚!”
叶清澜没有直接吭声,只是将手从慕归寒的头后挪到了他后背。
慕归寒能很明显地感受到他方才有些失控的魔气被叶清澜运功压制住了。
茶烫伤了手背都毫无知觉,此刻又被叶清澜用灵力消了肿,更没有感觉了。
他垂着头,低声道:“多谢。”
叶清澜置若罔闻收回手,也不追问。
南宫家主自顾自做把戏,罚了三杯后,便哈着腰腆着笑问叶清澜:“仙君若是不嫌弃,可否赏脸前往南宫府一叙?鄙人已备好酒菜,正好给仙君与……高徒,接风洗尘。”
慕归寒手中的杯子不小心讨他失控的力道给捏碎了,“咔”的一声,让说完话的南宫家主有些奇怪又警惕地看向他。
叶清澜略微一瞥,毫不在意,火上浇油,欣然答应:“……自然可以。”
慕归寒手里的杯子“啪”的一下化为齑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