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牧碧虚散衙之后,来到牧相府给房姝问安。
此时房姝处坐了两个女眷,一个是牧家二叔已经嫁嫁入了吴国公府的女儿牧葭,带了一双儿女回来牧相府小住,另一个就是已经好些年不见的二房夫人霍氏侄女明珰。
看见牧碧虚走了进来,霍明珰心中羞赧,脸上腾的两朵红云浮现。
想起那一日在牧相府中游园时看到的场景,牧碧虚怀中抱着一个面目不清的女子在偏僻处缱绻,她就忍不住一阵粉晕耳赤,曲起身来向牧碧虚行了个万福,垂着头不敢与牧碧虚直视。
“十二哥哥。”
牧碧虚向她还了一礼,“明珰妹妹,好久不见。”
房姝有意要留下牧碧虚吃饭,“今日你姐姐和明珰妹妹都在,就进了飧餐再回去。”
牧碧虚见两位女眷在这里,今日恐怕是无法推脱,便应承了下来,回头对凉云交代了几句,“回去告知野鱼,今日不必等我了。”
凉云领命去了。
房姝吩咐了下去,小厨房里的菜一道接一道地摆了上来,几人围坐在桌前闲叙话。
其实上一次开春游园会时,房姝已经与霍明珰闲聊了几句。这次在牧碧虚面前叙话,也不过是特意问出来,叫牧碧虚再听一遍,瞧瞧她是否符合自己未来心中夫人的选择。
无论霍明珰回应些什么,牧碧虚都只是静坐一旁微微笑着,看不出他自己对这位妻子候选者有什么想法。
牧葭笑道:“明珰今日奇怪,许久未见十二郎,怎的比小时候拘束了许多?”
她并不知道霍明珰在偷窥了那一次在园林中的光景之后,回去想起那一幕,常常夜不能寐,胸口嘈烧得厉害。
此时坐在牧碧虚的附近,脑海中总是无数次地浮现起当时的场景。对于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实在是羞不可言。一颗春心在胸腔中蠢蠢而动,又不足为外人道。
房姝在一旁拊掌而笑:“女儿家长大了,总是有几分自己的心事,不再像小时候兄妹那般两小无猜了。”
此言一出,牧葭并周围的仆妇侍女们都一并笑了,屋中的气息多了几分活络松快来。
牧葭略带促狭地问霍明珰:“妹妹如今已经长大成人,姿色秀美,一家有女百家求,有没有什么能入眼的如意郎君呢?”
霍明珰原本在双颊的红霞已经飞至脖项,“妹妹资质愚钝,哪里有什么能挑选的郎君呢?我还想在父母膝下多承欢几年,多孝敬孝敬长辈。”
房姝身为长辈,当然要说些长辈该说的话:“做父母的自然是想长久地与儿女相处在一起,但雏鸟羽翼丰满,终究要另寻巢穴。男儿要成家立业,女儿要嫁人生子,繁衍香火才是正道。”
霍明珰乖巧点头,“三叔母说的是。”
牧葭又将话头对准了牧碧虚,“十二弟如今过弱冠已二年有余,别家的公子都已经儿女绕膝下了,你这府里迟迟没个动静,什么样的天仙美人才配得上你?”
牧碧虚心知自己那捧在手心的野鱼非但不是天仙,简直就是个兴风作浪的小妖怪。
“我不过一介凡夫俗子,又何需天仙来配,只要温柔贤淑,腹中有容人之量便足矣。”
他这句听起来平平无奇的“温柔贤淑,腹中有容人之量”话音落下,在场的几位女眷心中都琢磨开了。
牧碧虚在别院上养了一个小外室,平时有什么吃的穿的都紧着她,对她宠爱非常,这在牧相府中已经不是什么私密之事。
在几个月前的开春游园会中,他甚至将人带进了牧相府中来。只是晚宴时,不知为何他独身一人前来,身边并未带着有其他女子。
他这言下之意,便是要未来的夫人得跟他一样,能容得下这位肆意妄为的妾室了。
霍明珰抿了抿嘴唇,没有立时开口表明立场。
牧葭笑着打趣牧碧虚:“给你寻个宰相肚里能撑船的,赶明儿往你房里塞个十个八个也不生气的笑面菩萨?”
“姐姐说笑了,福气有定数,贪心遭天谴,我不敢奢求。”牧碧虚这话听起来像是在说自己,但是有心人只要稍加揣测,就觉得仿佛是在告诫他未来的夫人。
夫君的爱也是有定数的,如果太过于贪心,将他的身边铲得寸草不生,并不是长久之计。
霍明珰身为大家闺秀,从小到大都在母亲手下学习管理内宅,对于未来夫君的妻妾成群的状况不是没有预期。但听见牧碧虚如此直白以告,还是觉得心尖儿好像就被针扎了一般,刺刺的有些难受。
房姝知道自己这位儿子一向佛系随缘,想必是对这位小外室确实是爱得很了,才会不顾及自己未来的议亲贵女的喜怒,也要提前说出这些敲山震虎的话。
看着霍明珰微红的眼睛,她多少心中有些不忍,但儿子的感受究竟是最重要的。
房姝吩咐身边的朱裙:“小厨房里做的有新式糕点,带回别院去吃。”
“谢过母亲,”牧碧虚领了这份情,“若是有些肉馅的会更好。”
房姝这一番拳拳爱子之心扔到水里连个泡都没冒,她的嘴角以一个几乎不可见的角度微微向下撇了撇,“最近有滇南进献的火腿茶糕,尝尝怎样?”
牧碧虚方才展露了笑颜,“母亲费心了。”
霍明珰又不是傻子,从这对母子的言行中,业已经清楚明白地了解了自己将来的处境。
这个小外室如今还没有名分,在牧碧虚心中的地位已经非同小可,房姝对此也是默许的,自己若是无法展示出“容人之量”,此后也休想进得了牧碧虚的门。
她稳了稳心神,长睫轻眨,细声细气地道:“幼时我在相府中听学,偶尔也会见到中书主事家的霍凝姑娘,虽然我们已经出了五服,但归根溯源是同一位霍氏世祖,毕竟血浓于水,我理当要称她一声「姐姐」。”
几个人都静静地坐着听她接着往下说。
霍明珰有些委屈地咬了咬下唇,“听说那位姐姐八年前被流放到了雷州,命运颠沛,若是我有缘得见霍凝姐姐,我们姐妹一定会相谈甚欢。”
族谱翻了这么多代,无非都是同样姓霍,强行八竿子打到了一起,房姝为霍明珰这份觉悟舒缓了面色,亲自夹了一簇菜放到她的碗里。
“你是个心地善良的好孩子,你霍凝姐姐想必也期待与你早日重逢。要当真有你这样一个妹妹,她日子会好过许多。”
进完了飧,牧碧虚略呆了一呆,就说起要回别院的事。
为了儿子的终身大事,房姝今日格外繁忙,“许久没有去你的别院看过了,今日走两步,权当去消消食。”
霍明珰见房姝这是提点完了自己,又要去敲打那位不知深浅的外室,一时进退维谷,手足不知如何安放。
还是牧葭替她解了围,拉住了她的手往外走,“上次你来得匆忙,相府的园林都没有好好逛过,如今换了季节,又是别样的景色,与我同去罢。”
牧相府与别院也不过就才二三里的路,牧碧虚这一趟饭吃了些时辰。叶棘听说与牧碧虚同桌进食的,除了有血缘关系的二房姐姐,还有一位叫他一声“十二哥哥”,却是一位半分血缘关系都没有的女眷。
叶棘听得心中有些窝火,与年纪相仿的女眷闲谈,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是在为双方提供促进感情的机会。
凉云来向她回报了之后,叶棘摔了袖子,“这是好久没见着妹妹了!”
她以为凉云怎么着也要对她冷嘲热讽几句,没有想到凉云默不作声地站在一旁,眼中不仅不见对她的鄙夷,甚至还隐约透露着几分同情。
于是叶棘顿时觉得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有种吃不下也吐不出,如梗在喉般的感觉。
她想着牧碧虚见着姐姐妹妹们的场景,心头越加烦躁,胡乱地吃了点东西,正闷闷地歪在榻上,倏尔听见府中人仰马翻,叮零作响,下人仆妇们都打点起了精神。
“宁安县主来了!”
叶棘打了个激灵,在塌上再也躺不住了。
自从牧碧虚开立别院之后,房姝还从来没有亲自降临过。
即便知晓牧碧虚在这里没名没分地养着她,大家也都心照不宣地泾水不犯河水,装作不知道对方的存在。
今个儿是刮的什么风,把连宁安县主也吹来了?叶棘瞬间左右为难,要想翻墙出去,此时恐怕是来不及了。要是生病卧床,昨天还上蹿下跳的,她今日突然一病不起,嫌疑又太大。
叶棘只能硬着头皮从床上爬起来,简单梳洗了一把,让自己看起来像是个平平无奇的丫鬟,埋着头藏在一群婢女间。
只盼着房姝只是过来随意逛一逛,与牧碧虚母子情深一场便会打道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