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如此,文妪对于叶棘的个人爱好也不便说什么,只能不冷不热地道:“你喂完了就赶紧回去伺候着。”
她从西北角出了门去,一路心想着抄条近路回府。
谁知在偏僻的一个角门里,文妪看到一个三十岁上下,一身短打的青年人守在门口徘徊着。
这个僻静的角落接近牧碧虚的寝居,长年紧闭门扉,很少有人会从这里出入。
文妪本想问这位青年究竟是谁,但看他这幅翘首以待的模样,显然不是第一次来了。耳听青年叩响门环,不多时,“丁零当啷”之声从门的那一面传来,仿佛是有人正在开锁。
文妪心念微动,猛闪了身子躲在转角处。
角门开了一条缝,出来的竟然是叶棘。她手中提着一个木箱,“我的东西呢?”
青年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盒子给她,两人说了这么一两句,便就此分开了。
青年人脚力健旺,文妪跟他不上,只在角落里觑了两眼。
那位跟陌生青年男子说话的确是牧小公子房中的野鱼姑娘无疑,她为什么要鬼鬼祟祟的约青年男子在此见面?两人彼此之间交手的东西又是什么?
联想到叶棘每天在这个时候都会支开自己的随身婢女青尘,打发她到牧相府中去喂鱼。加上一来一去的耗时甚巨,足足有三刻钟之多。
文妪心中的疑惑就更甚,一个可怕的念想在她的脑海中成型——怕不是小公子万年铁树开花的第一回,不仅花朵绽开,树叶也是欣欣向荣,在他的头上展开了一片笼罩的绿云?
文妪不敢声张,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测,一连数日都在同样的时辰悄悄潜伏在拐角。
那男子几乎日日都来,每次都是领了叶棘手中的东西便匆匆离去,也不时会向叶棘转交些小物。
文妪担忧叶棘这是在偷偷将牧碧虚别院的东西偷出去贴补汉子,不仅骗了牧碧虚的色,还要骗牧碧虚的财。
本来叶棘就是个牧碧虚养在别院无名无份的外室,两个人什么时候一拍两散都说不准。到时候叶棘拿着偷来的家财,与其他野男人过着逍遥快活的下半生,日子岂不美哉?
如果文妪将此事上禀,房姝作为母亲定然是要出手管辖的。
然而外室与人私通终究是令牧家蒙羞的丑事,文妪也拿不准是否要第一时间将这件事情闹大。
为求稳妥起见,她特意提早叮嘱一个脚力快的小厮去御史台给牧碧虚送去急信,“就说野鱼姑娘在府中翻墙的时候,从树枝上不慎跌落下来,伤到了腿脚。”
为了图个捷径,不愿意寻钥匙去开角门,偷偷地爬树翻墙而过,这是叶棘寻常惯会做的事。牧碧虚在看到讯息的时候不疑有他,很快便赶了回来。
刚好寝居背后的那棵六丈有余的流苏树有一根枝丫从墙上伸了出来,白花缀满枝头,如覆霜盖雪,绽放出盎然春意。当真是应了那句“满园春色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
牧碧虚下马车时,正好就看见了文妪想要让他看见的,避免自己尴尬开口的那一幕“私相授受”。
她也是府里的老人了,这种事情要是没拿捏到实锤的话,反而令她老身蒙羞,不能体面到晚年,还不如让牧碧虚自己亲见,也好过她在县主面前无法交代。
青年人看着呼啦啦的一群人突然从僻静的角落冒出,他不解地看了看叶棘,她挥了挥手,示意他去办自己的事。
他茫然地向面前长身玉立气质斐然的牧碧虚行了个礼,脚步匆匆地从牧碧虚的身边走过,倏尔听见身后传来他温润却不失力道的声音:“请留步,进院一叙。”
进了府院后,牧碧虚解开身上的罩衣坐下。他听见消息时走得匆忙,连官服也未来得及脱,只在外面套了一层外罩就赶了回来,“野鱼,你的腿如何了?”
牧碧虚脸上没有其他显山露水的表情,但叶棘与他相处了一段时间,能够察觉到他细微的气质变化。
“不如何,”她从这温春风拂面的活菩萨身上感知到了某种迫人的压力,“好着呢……我的腿。”
小厮急报叶棘翻墙坠落,刚好就跌在了那个偏僻角门口,又好巧不巧地让牧碧虚正好瞧见这分说不明的场景,便是个傻子也知道该有蹊跷。
看叶棘这幅完好无损的模样,牧碧虚已经知道了有人想是这段时日以来看到叶棘在后门与其他男子物物交换,故而在他告了一状。
他寒凉如水的眼神望向了当时立刻从现场出现的文妪,“文妈妈。”
文妪年纪虽略大了些,然后头脑清醒,腿脚也比许多年轻人还要灵便。她上前去,凑在牧碧虚耳边说了几句。
牧碧虚的神情阴晴难测,“是吗,院里可有财物丢失?”
凉云忙肃了面色,“回公子,院里日常安排得有人巡逻,库房和居所都并无财物丢失。”
一听他们把自己比拟为贼,叶棘的心中顿时老大不乐意了,“你们府上凡是没有生命的黄白死物,我野鱼是一分一毫、一针一线都不会取走的。”
当然,就算是无心之中取走了些许,那也是“野鱼姑娘”的不慎,与她叶棘无关。
牧碧虚的目光移向了放在青年身畔的木箱,他倒是很有兴趣知道,叶棘如何在不取别院一分一毫、一针一线的情况下,还能屡次三番给这位青年男子满满一大箱子的东西?
“凡院中之物,皆为公子所有。”凉云是亲眼见证叶棘独身一人进了别院,那身在夜间受尽磋磨的腌臜衣服早就扔了,一应钗钿首饰都是牧碧虚给重新购置的。
叶棘自把身上那套带进来的旧衣服扒拉在了地上之后,从此再没穿过第二次,这赤条条的一个人吃穿用度都取之于牧碧虚,寄生藤也不过如此了。
事已至此,死到临头,还要嘴硬。
凉云本来就头疼叶棘平日里肆无忌惮,眼下正好文妪寻到了一个寻她晦气的理由,她当然觉得再好不过。
几人正说着,被叶棘打发到牧相府里喂鱼的青尘回来了。
凉云的目光逼视着她:“青尘,这段日子以来你都去哪里了?”
青尘见府中的众人皆秉气凝神,似有三堂会审之意,还以为自己失心犯下了什么大错,当下就软了腿脚,“我每日不过按着野鱼姑娘的吩咐……在这个时候去牧相府中一趟……”
难道是野鱼姑娘让她喂的鱼饲料里面有什么纰漏,她把牧相府里什么珍贵的鱼给毒死了,主人家现在准备对她严刑逼供,要她赔命了吗?
牧碧虚还没有开口,斗大的泪珠已从青尘的眼中滚落,“奴婢,奴婢也是听命行事……”
事已至此,一切都显得很明白了。
叶棘每日要在这个时候同外男私会,为了避免人多眼杂,身边的人随行侍女坏事,特意把青尘打发了出去。
人证物证俱在,现在就是要瞧物证里面到底是些什么了,凉云终于在一直以来的挫败感中感受到了一丝属于胜利者的快意。
她忙疾行到木箱旁,打开了木箱的卡扣。
叶棘伸出一只手:“凉云姐姐不要!”
凉云不顾叶棘的阻拦,说是迟那时快,木箱盖子陡然被掀开——一条一尺来长的泥黑花斑带状物陡然从木箱中跃起,跳上了凉云的裙摆!
一声尖叫响彻别院,“救命!有蛇!”
不只是凉云,霎时间女史丫鬟们逃窜着乱成一锅粥。
各式各样的水族从箱里冒出来,一时间黄鳝乱钻,螃蟹横走,鲤鱼打挺,水花乱迸泥浆四溅。
叶棘捂额叹息:“都跟你们说过了,不要打开啊!”
一片人仰马翻的鸡飞狗跳中,牧碧虚转过头来,略带着一丝无奈看着叶棘,“院中没有生命的黄白死物,一分一毫、一针一线都不会取用?”
叶棘的脸上扯出一个讪讪的微笑,“是啊……这不都是活的吗?”
言讫,牧碧虚垂下眼眸,若有所思。
从前他以为叶棘张嘴就来信口开河,如今听来倒是所言非虚。卖他的头发也好,卖府里的鱼蟹也好,总归都是可以继续生长循环利用的“活物”。
眼下府中桃花才谢了不久,果实青涩瘦小,倘若熟了,想必她也会卖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