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草从土地里冒出头,人心充满欢喜。这就是传说中的春天。据说,天气还会变得更温暖,以至于,——炎热。炎热是什么样的感觉?
弥法伏在案头,用香妃色的纸笺写信。中原人不需与气候为敌,于是省出大量的时间,用来研究这些并无用处的东西。传说有一位中原才女,将自己的唇粉涂于信笺,给自己的情郎写信,后人模仿,便制出了这香妃笺。
弥法用它写信,却不是写给情人。这是给倾城皇后的信。
与弥法同留在中原的,还有雪妹。雪妹八岁时被雪狐咬断了手臂,长老将雪狐的前臂接到雪妹身上,使她可以像正常人一样生活。这是北国冰湫谷的合一术。这也使很多不了解北国的外国人,揣测北国人的法力都是巫法术。在中原,甚至有人认为雪妹是一只雪狐精。
雪妹用毛茸茸的双手为弥法递上一杯热茶。她说,“已经半个月了,大王子还没有召见过姐姐一次。姐姐不着急吗?”
弥法笑道,“我们还有很多时间,王子我倒是不急,我如今只想见皇后。”
第一次,弥法给皇后送去了一车的礼物,被皇后拒绝。第二次,弥法登门拜访,又说皇后生病,不能见客。这一次,弥法只好写信。
雪妹同弥法一起去送信。两人穿过屋堂,走过街市,到显赫的彩虹宫。她们用重金打点侍卫,侍卫收了钱,却没有给她们通报。任两人苦求,无功而返。
雪妹问,“姐姐,什么时候能见到皇后?”
弥法说她不知道。雪妹说,“姐姐预测不到吗?”
弥法笑而不语。预言者并不知道每一件事情的过程和结果,而是知道所有事情的共同走向。她知道,虽然这次不能见到皇后,但是她必将见到。她也终将死于自己之手。
她们穿越喧闹的市集。弥法看见马戏表演出神,雪妹被商贩小车上晶莹剔透的红色果子吸引,果子外有晶莹的冰。冰雪妹惊喜说,“冰,我好久没有看到冰了。”小贩说,“这是冰糖葫芦,买一串吧。”
***
中原真的很好。物华天宝。白日,他们有温暖的阳光,植物在田间自由生长。人民只需要播下种子,就有一年的丰衣足食。然后,他们就足够的时间,享受这世间美好。
因为温暖,在中原人民还可以日日洗浴。要知道,在北国,脱衣洗澡是一项重要的事情,甚至是一个家庭的典礼。北国人烧起薪火,围火祈祷,感谢那些可以征服自然的力量,然后家庭每一个成员轮流沐浴,最后,他们会一起感谢神圣的温泉,带给他们温暖。
在中原,不需要围绕薪火,也能舒适的享受沐浴。
还有这如银的月色。
夜晚来临,弥法沐浴完毕,走出房间,站在庭院。月光洒满全身。好美丽。北国的夜总是寒风夹着飞雪。此时此地,却是微风轻拂,华彩漫地。她想起那一首北国小调:
待风息,向北去,我同你,着羽衣。待风息,向西去,挽手游,徉冰川。待风息,万里洁白大河滨,我同你,捕白鱼。待风息…
清风,明月,寂静无人,想起儿时在温泉边跳舞。不由忘情。
有人拍手叫好,从垂花门闪出来。
他笑道,“好一个修行者。”
弥法瞬间红了脸,尴尬得不能自已。
她是一个修行者,她可以预测很多事情的发展方向,但是她不能预知每一个细节。她知道她和王子终将见面,他会接受她的教导。但是她不知道是以这种尴尬的方式开场。
弥法只得躬身下拜。他有愁闷,虽未带在脸上;他睡不着,出来散步;他,心动,因为这歌声,是母亲的乡谣。幼年时母亲常常唱着这歌哄他入睡。
他请求道,“可以再唱一遍吗?”北国女子,唱这小调,大抵都是同样的声音吧。他心中的柔软温存,是思念母亲,想起幼时吧。她本应该拒绝,却被那温柔感染。
这只是第一次,她还没有正式开始她的工作。她的心也被这月色撩拨。她低声慢起,又唱了那歌谣:
待风息,江河湖海不可觅,我同你,…
他竟然也会唱。月光如泻,月影婆娑,清风入怀,带来花草芬芳。他同声而和。歌毕。他笑道,“你唱走调了。”
弥法被他这一句说的甚不好意思。做了修行者之后,他们是不唱歌也不跳舞的。她红了脸。
他低头来看她。
目光相碰的一霎那,他看见年轻的女孩,如盛开的桃花;新浴的香,濡湿的发,单薄的衣,玲珑的身材;月光朦胧,照清白的脸庞,一双彷徨的眼睛。
弥法害羞的避开目光。“夜深,殿下去休息吧。”
只听他温柔的声音,如幽然天籁,“明天上午,你来我书房。我要听修行者的教诲。”
弥法知道一切都会顺利,虽然他也会与她争执,与她怄气,但是他将愿意聆听她的教诲,最终她会成功的完成使命。但是她不知道会是这样的开始。
弥法不是所有修行者中最强大的,她自知,她的缺点就是心里还有柔软。只有足够坚硬的心才能承载命运的重托。
长老应该知道一切。但是长老还是派她来了。
她不再彷徨。长老应该知道一切。
命运的大河里每个人都只是一片树叶,无论人们自诩多大的法力,也只能随那波,逐那流,跟随潮流向前而走。
***
第二日,弥法却没能在书房为王子讲法。
晨光刚刚穿过窗棂,就有号角不停的吹起。雷鸟来了。
雪妹跑来问弥法什么是雷鸟。弥法也并未见过雷鸟。北国的空气不招引雷鸟。弥法只是从修行书中读过,也听长老授课讲过。
天空中,除了星,除了月,除了阳,还有一颗西罩星。西罩星斜斜挂在天边,是离这个世界最近的星,它虽大,却于西天定格不动,平时对生活并没有什么影响。不过,西罩星会发出电子磁场,电子通过气流散布整个大气层,在万丈高空之上产生强烈的雷电。于是高空中就诞生了一种鸟,叫做雷鸟。雷鸟以电子流为食,平时只在高空活动。一旦遇到西罩磁场爆发的时候,空气中有大量的电子流,雷鸟也会飞到低空捕食。但是这种情况多发生在西方,中洲并不常见。因为最近西罩星有一次大规模的爆发,来自西方的气流一直影响到菡萏城,空气中电子流激增,今天,果然就引来了一大群雷鸟。
雷鸟会从口中射出强烈的电波,伤害人畜,所以大群雷鸟的出现,是一种自然灾害。但是,对于菡萏城的人民来说,雷鸟的到来,却更像一场刺激的法力大赛,是一场惊心动魄的盛事。
***
松涛堤。
堤坝宽阔,一边是碧波荡漾的金水湖,一边是菡萏城中央广场。
此时广场上已经聚集了很多人。
大帝的车驾就在松涛堤上。大王子的车马停在堤坝下。还有各大王孙贵族,满朝文武以及大法师,甚至民间有法力者,都聚集在堤坝之下。
大堤之上,天文台的台长正在做法。只见他双手翻转,头发炸立,衣裳乱飞,一个金光闪闪的水台一叠叠涌起了。这座水台,可以招引所有的雷鸟过来。此时,台长刚刚做法完毕,擦着头上的汗,跑去大帝的车帐内报告了。
天空逐渐的暗了下来,天空乌云密布,金水湖却波澜不惊。有大帝在此,自然是万水不惊,波澜不起。天色越暗,只有屹立在松涛堤的水台闪着金光。
第一只雷鸟出现了。
平民中有人发出了第一辑法力。他待雷鸟低飞的时候,向雷鸟抛出一记银光。雷鸟射出一道闪电,击在道路,击出一道黑色的裂缝。又一个平民,向雷鸟出击,是一道水柱,水花还在乱飞。
平民中有法力者,都会在此时表现。会有书记官在一旁几下今天所有施展过法力的人,击落雷鸟的人。因中洲有考试选官的传统,曾击落过雷鸟,那是考试的加分项。颇有几个法力好的击中雷鸟。雷鸟掉落在地,众人欢呼。
更多的雷鸟飞来了。闪电朝人群频频射击。人群惊呼,却不逃跑。因为他们知道,此时定会有法力更高者出场。一道红色的光倏的散开,雷鸟的闪电被全部隔了回去。寻光望去,那是大内礼乐官将自己的红色衣袖抖动,散发的法力。温湿漉的红雾消散,人们的衣服都潮湿了。雷鸟被惊得飞高了几许。一时不敢降低。
王子笑道,“礼乐官大人还有这一手,我还以为他只会作曲呢。”
王子的贴身内侍官婴从笑道,“大帝一向喜欢法力高的人,若没有几下子,就算再会作曲,再会演礼,也不能做礼乐官的。”
婴从说的是实情。大帝性格暴虐,身边也不乏佞臣,唯有一点:大帝最看重法力。如果没有法力,想做佞臣也没有机会。所以大帝的统治是无可撼动的。除非。弥法收敛住心神。有些事情也是想都不可以想的,因为大帝近在眼前。
更多的雷鸟涌来,银色的闪电连成一片。平民开始惊呼后退。堤坝下的贵族大臣纷纷出手,银色的电光自上而下,各色的发光从下而上,频频撞击,不停的发出绚烂的光华,乌云之下,光华夺目,比得上烈日骄阳。
忽而,大雨倾盆。电闪雷鸣,暴雨如注,雷鸟被大雨淋漓,体内更多的闪电被撞击而出,成片的闪电汇成银色的云团。平民震惊,落荒而逃。贵族大臣都慌张的死力相抵。这大雨助长了雷鸟的闪电,破坏力激增几倍。
这是大帝的旨意。天下之水,悉听大帝调遣。雨是大帝降下的。大帝从来不在乎性命,哪怕是贵族大臣的性命。他想要看到更高的法力。
王子车帐帘栊鼓起,一双手探入风雨中,浅蓝色的衣袍在随后而出,他的长发随风雨飘,丝毫不湿。漫天大雨忽然凝聚到一个方向,直落金水湖中。金水湖水面骤升,越过大堤。碧水却大不散开,如一块晶莹的黑玉,立于金水湖面。那是王子将暴雨收起。
雷鸟离开了大雨的敲击,闪电发射量瞬间减少,被奋力抗击的大臣们的法力击落不少,其余都高飞远走。忽然,金水湖面的黑玉炸裂,水珠逆飞上天,几乎同时,一个炸雷,大雨再此滂沱。那是大帝将黑玉撕裂。雷鸟借雨势再次俯冲。电闪雷鸣,银色漫天。
王子再要施法,却被婴从死死拽住。婴从从小服侍王子,非常忠心,急急忙的劝阻,“殿下,不要跟大帝夺控水权。”
王子道,“我不是夺控水权。”王子只是想要击退雷鸟,水是他用的最得心应手的法力,因此他选择了息雨的方式。这的确是最好的方式。但是一定是大帝不喜欢的方式。王子道,“他此时怎么能反助长雷鸟,这么多百姓在此,万一雷鸟失控伤了无辜性命怎么办?”尽管不满,他还是住了手。
就在这个时候,一股飓风吹来。这飓风,只吹天上,不吹人间。在雷鸟的高度,狂风大作,雷鸟纷纷坠落。寻找那风的源头,来了一位紫衣金袍的大将军。大将军胯下一匹白色骏马,手拿擎天剑。骏马如飞,宝剑直指天空,天上风起云涌。
这是首席护国大将军,尹洛无敌。
大将军骏马飞到,天空上雷鸟已经死的死,散的散。大将军跳下骏马,跪倒大帝车帐前,口喊道,“属下巡查南冥,归来迟了,大帝恕罪。”
礼乐官双手划起,漫天往下掉的死鸟顿时化成了一片片纷飞的桃花。
桃花雨飘飘,乌云散去,大雨停歇。
云破天开,雷鸟消失的无影无迹。刚才逃开的平民又纷纷回到广场,来接着漫天的桃花雨。我看见倾城皇后也携着小公主,走出车帐,伸出去,让片片桃花落于手掌。
弥法趁机将香妃笺的书信拿出,在嘴边吹一口气。书笺随花雨飘飞,无人察觉,轻轻的飘到皇后身边,落到了皇后手中。皇后拿起书笺,隔着花雨和人们的笑语,隔着大帝和跪地禀报军情的护国大将军,皇后看见了弥法。弥法朝皇后躬身低头,遥相致礼。
她的信终于送到了皇后的手中,信上写的什么却根本不重要。
“满朝文武,都不及我的无敌。”大帝走出车帐,亲自扶起跪倒的大将军,满口夸奖,却未看大王子一眼。大帝与王子,刚才有了短暂的交手,如果尹洛无敌没有在这个时候赶到,不知后面如何呢。
大帝是冷血的君主,但不是无情的父亲,只是男子另有新欢之后,对于和前任生的孩子,未免就不那么上心了。更何况,他眼看着这个儿子,法力越来越高强,对自己的不敬也越来越明显。大帝生疏他,冷落他。
护国大将军禀报道,“启禀我皇,南冥七十二岛,所有起义都已经平息。造反军民,全部坑杀,共杀死一百八十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