菡萏城。
弥法于踏上了中原土地。没有雪。竟然真的没有雪。
弥法是修行者,是预言者,是读心者,但是此刻,还是忍不住张大嘴巴,为这辽阔的蓝天白云,为这一路的绿树鲜花而惊诧,她不由得奔跑,跳跃。中原,这就是中原。
这里的阳光照到身上,身体会有暖意。她喜欢阳光下,身体被熨烫的感觉。外交长史笑道,“第一次来中原,都是这样的。呆久了,也会不习惯。还是家乡好。”
大王子生辰,各国使者皆会来贺。北国自然也要进贡朝贺。由于长老曾经是大帝的皇后,也是大王子的生母,北国来贺的意义自然更为不同。长老亲自为大王子打点了礼物。外交长史带领礼官、书记官、占卜师和弥法一行人,几百护卫兵护送进贡车队。
大王子生辰这一日,他们正好进中央神州的都城——菡萏城。
青砖铺的大道,人们穿着各式的鞋子,行走的道路没有丝毫泥泞。路旁就是高低错落的房屋,多是红色,也有青色,屋前屋后竟然没有温泉环绕。绿树也不需要沿着河流,鲜花盛开,五颜六色,个子那么大。竟然还有树上生花!
那么多的人。几乎人的肩膀都会相互摩擦,不小心能踩了别人的脚。
中原怎么会有这么多人?一个菡萏城的人口恐怕要比整个北国还要多。人们穿着五颜六色的衣服,都是薄薄的单衣,举止显得如此轻盈,竟然还有人挽起衣袖,露出半个胳膊。弥法惊讶的张大嘴巴,在北国,露出胳膊这种是无法想象,早就冻得掉了。
而那又是什么?空中高高的挂着的,凌空而起,水晶的帘栊。晶莹剔透的水珠在空中汇聚离散,现出各种美丽的造型,各种颜色,各种图案,将菡萏城的天空打扮的多姿多彩,时时处处,都有七色的彩虹!弥法无比惊诧。所以,菡萏城的皇宫才叫做彩虹宫吧。
整个城市都充满了人声,笑语,色彩,光华。
这是水皇的地界。
惊艳和欢喜之余,弥法心中生出一股不平。命运到底是不公平的。人就如一片树叶,当随风而落的时候,有人落入乡间田埂,有人落在王侯庭院。我北国人民整日辛苦跋涉雪山,砍伐松木,不过就是炉中火、周身暖,不过就是为了在屋里可以穿一件单衣。这在中原又算什么?他们有温暖的阳光,他们什么都不用做,就可以穿着单衣在街上行走欢笑。
仰头看太阳。手中的法杖开始微微作响。
那是长老赠她的法杖,杖头是盛开的高山雪莲,莲花旁,缀了一串银色铃铛。
她是命运的使者,她不可以质疑命运。法杖在警告她。弥法闭上眼睛,眼前的阳光与沃野渐渐淡去而去,最后只剩冰雪漫天。雪中的驯鹿,冰下的肥鱼,还有北国的人民,长老于冰雪中遥望,黑袍之内,黑发之下,那冷峻的目光望穿她心中每一丝柔软。
***
彩虹宫。
盛宴开始。头戴宫花满身霞翠的锦衣宫女将弥法一行人引到了东北角落坐席。彩虹大殿玉璧金砖,芙蓉帘幔,美艳的宫女穿梭。
金银器皿,繁喧音乐。
大殿正中,高阶之上,一张长案。长案本是黄金打造,外面有水晶包裹,显得璀璨而晶莹。案几后,两把雕龙戏凤的座椅,座椅后,是一袭洁白的瀑布。这是大帝和皇后的位置。两旁各一张案几,应当分别是大王子与小公主的座位。
大帝尚未到来。
大殿前面的席位,是中央神州的高级官员和名门显贵。各洲进贡的使者,都仅得一角落座。北国人走进来,就听前排有人笑道,“北鞑子来了。这皮袄还不脱了,不热吗?”弥法看了说话那人一眼。那是一个锦衣少年,中原神州大执法官之子,身分高,法力低,为人傲慢,做走私生意,前途平平。
只这一眼,一眼透体。那少年痴痴呆了半晌,待全部的北国人都走过,他才结束了颤抖,依旧面色铁青。这一眼,他就害怕了。外交长史道,“请不要在宫廷上使用灵修术。”
弥法不是故意要使用法术。她只是随便的看了一眼。是这个少年人法力太过平庸。北国甄选官员,考量的是法力与为民奉献之心,从没有如此等人能够登上王庭。哪怕他是高官之子。甚至王室,如果没有掌控温泉之力,也必须礼贤禅让。弥法早听闻中原风俗不同,没想到竟然不同到如此,这种法力都可以登堂入室。
他们一行坐下。邻桌有客,都是面目粗狂,黑瞳如漆,各个锦衣华服。我没有与他们目光相交,只是侧目感受了一下。西罩人。媚上欺下。弥法竟然没有感受到任何法力?
西罩太远,隔万里山海,隔冰雪大川,西罩之事,哪怕北际上乘修者也难以预知。如今西罩使者近在眼前。却为何是毫无法力的?弥法紧握法杖,闭目,从邻桌西罩人身上搜寻西罩的预言。一股隐隐的声乐传来,那是什么?眼前雾霭茫茫,只是无线的黑暗,什么都看不见。有一股腥气,似乎又是香气,到底是什么?
忽听礼乐官高声宣告:大帝驾到!
一股强大的冰冷与锋利之气趁隙而入,弥法惊恐的闭上了天眼。睁开人间之目。帘栊挑起,先来到的是一排宫女,鱼贯而入。我的身体还在颤抖,大帝未至,法力的威仪已经到达。弥法恰巧正在施展法力,因而被猛烈撞击。
大帝果然是四洲域内、万众不可抗拒的大帝。他的法力,不可估量。那是排山倒海之势,摧枯拉朽之力,怪不得都说大帝暴虐,却没有人敢反抗他的统治。怪不得,当年大帝可以引海水倒排,水灌南冥,轻易灭掉一国。
倾城皇后随大帝出来了。
水灌南冥,灭掉一国,就是为了这个倾城皇后。曾经的南冥王妃。
废掉结发的九凤皇后,惹怒中原民众及北际洲,就是为了这个倾城皇后。
大修彩虹宫,宠信私人,十年不朝,就是为了这个倾城皇后。
有大帝在上,弥法再也不敢略动法力。只能用平常眼看这个倾城皇后。
这位皇后戴凤冠,披霞帔,七彩锦服,翠围环绕,珠光宝气之下,却是一副怯不胜衣的瘦弱身体。她皮肤白皙,细眉如画,一双弯弯的眼睛,带着和善,眼角却是擦不去的哀愁。
皇后没有倾城的容貌。就如一个平和,让人喜爱的邻家女子。没有人可以想象,十八年前。
十八年前,她是南冥洲大王子的王妃,随大王子入中洲朝贡。大帝接见了王子王妃之后,让大王子离开,却扣留了王妃整整三天三夜。王妃离开后,南冥大王子带王妃连夜启程,欲奔回南冥,半路中再接大帝旨意,召回王妃,王子独自离开中洲,船只却在在中洲与南冥的边界大海之上沉没,身死海底。
从此,南冥王妃便再未离开过大帝身边。
第二年,大帝废九凤皇后,将其贬谪回北际,随后册立这位南冥王妃为倾城皇后。南冥国经过一年的准备,举大军进攻中原,诛讨大帝。
北际选择沉默。
随后,便是天下人都知道的结果。大帝引海水倒灌南冥,中原大军席卷南土。八百丈麒麟山淹没,麒麟圣火熄。南冥国,亡。
一阵轻灵的笑声,一身蓝衣,未缀华彩,长发及腰,笑容明媚,一位眼眸如蓝天的少女跟随倾城皇后出了幔帐。她去拉皇后的衣服,被皇后轻轻推开,听见大帝宠溺的责备,“好好走路。”
南冥亡国。几个月之后,倾城皇后生下了这位小公主,名为密也。掐指算来,今年正好十六岁。我不由又将她端详了几分。
小公主全然不顾,竟然先大帝和皇后兀自落座。身边侍立的礼官低声说,“小公主,大帝还没落座呢。不合礼数。”
大帝笑道,“我这就坐下了。”说罢,携倾城皇后落座。
此时,本次宴会的主角,大王子才出来,默默的坐在了另一边。
根本不用法力,也看得出来,大帝的疏远与宠爱。
中洲大王子,长老的儿子,弥法曾经在九洼里的深潭里,不止一次见过的清澈少年。如今,隔着如此宽阔的彩虹宫的大殿,他在头,她在尾,不敢动用法力,她只能看见他的外表。
华彩礼服,长发高束,俊目朗眉。一切都是熟悉的,因为在清潭中已经看他千百次。与潭水中唯一不同的是那头发,在现实中如此的黑,如墨如漆,就如他的母亲。
中洲的宴会如此聒噪。声乐队列在四个角落,演奏各种欢快的音乐,歌舞轮番上场,舞女们长袖翩翩,玉臂如白藕,水幔悬空,水雾萦绕,射出霓虹的光彩,让大殿七彩纷呈,尽显琉璃光华。杂技,戏法,一个节目接着一个节目。在席的皇宫贵族都不停喝彩叫好,欢笑不断。
北国一席,由外交长史为首,只是坐着,并没有人叫好。他们都不习惯这种歌舞升平。邻座的西罩人却看的十分兴头,几乎要跃上了桌子。
大帝一边看歌舞,一边却撇着他的皇后。歌舞马戏都未令倾城皇后略展愁眉。大帝也不笑了,举手道,“停。”礼乐官不知所以,舞女们纷纷罢舞,拖着长袖退下去。群臣以为大帝要为王子生辰讲几句贺词,却听大帝说,“没有什么新鲜的玩意儿吗?这个早看腻了。”
礼乐官说不出话。大帝不悦,举目四望,忽然注意到了西罩人,遥问道,“我听说西罩带了一只异兽来?”西罩使者未及答语,小公主先来了兴趣,拍手喊道,“父皇,我想看异兽。”倾城皇后也似乎有了兴趣,轻声道,“是那种生活在异域的怪兽吗?我倒是从来没有见过。”
大帝见皇后和公主有兴趣,大悦,连声说道,“牵上来。”
众人都注目着大殿。大理石的地面反射着明亮的悬空珠光,这在鲜艳的光华里,徐徐的,推上来了一辆囚车。这囚车比平时押犯人的大几倍,牢固几倍,铁条粗上几倍。车里,是一头巨大的怪兽。
这怪兽体型庞大,四肢着地,颈长头大,头颅高高仰着,整张脸似乎只有一张大嘴,没有眼睛,不时发出嘶吼。肚脐下有一颗鲜红欲滴的红珠,散发出恶臭。怪兽齿锋爪利,忽然抓住铁条,猛烈撼动,囚车被震得摇晃,却依旧牢固,怪兽见摇撼不倒囚车,忽然伸出利从间隙去抓人。吓人推车人连连后退。
众人都惊呼沸腾。
西罩使者来到囚车旁,躬身向大帝和皇后行礼,然后解说道,“这就是异兽了。”
皇后道,“这异兽的脸面好生奇怪。”西罩使者指着很小的一道褶皱道,“这是异兽的眼睛,异域没有光,异兽的眼睛退化。”又指着脸正中仿佛花洒喷头一样的东西说,“这是鼻子。异兽的鼻子最灵敏,行动全靠嗅觉。”
大帝问,“听说西罩人会兽语,你会吗?”
西罩使者躬身道,“只有西罩王室才懂兽语。我王可以通过兽语驾驭异兽,异域的异兽任我王差遣。但是我却没有这个本事。因而这兽还是要好好关着,以免伤人的。”
大帝点头,忽来了兴致,问,“这异兽战斗能力到底如何?哪位卿家愿意试上一试?”殿上大臣没有人应答。看来没人愿意和这丑陋的异兽交手。赢了不过是一个玩笑,输了就成了一个笑话。
大帝看了一眼大王子,“谍照,这是你的生日礼物,你试试。”
大殿一片寂静。大王子流依谍照徐徐站起。法杖动了一下,莲花头微微展开。弥法不由得也徐徐站起。
牢笼门开了。异兽从囚车一跃而出,坐在前面的几席宾客惊呼后退,杯盘掉了一地。异兽跃上了大殿龙柱。大帝不悦道,“谍照,还不动手。”
湛蓝的光芒在大王子背后散出,一柄明晃晃的宝剑握在他手,气场一开,法气散了出来。大王子的法气散出,宾客也有因害怕而启动法力的,弥法也趁机散开了法力。大王子,菡萏氏,流依谍照,中洲水皇与北际公主之子,继承了水皇强大的控水能力,同时也继承了我北国皇室慈悯宽怀、仁爱天下之性。成也因仁,败也因仁。
转念之间,大殿上已斗数个回合,大王子动如闪电,霹雳一剑,众人惊呼斗以为异兽会被一劈两半,那剑光却只是顺着异兽中心划下,不破一寸皮肤,直到脐下红色珠子处,一挑,那红珠飞起,正掉到大王子的手心。异兽长啸一声,并没其他伤损,却不在进攻,垂头蹲到了地上。
法杖轻轻一动,莲花头慢慢合拢。那一刻,在场的北国人都知道了,大王子继承了北国皇室的感应之力。从未见过异兽,但是一望即之,异兽脐上红珠,就是他们的命门。
西罩使者躬身跪倒,开始大拍马屁。道,“果然不愧是大帝之子。法力无边。一下就挑了异兽香囊,从此就只异兽当甘愿听大王子差遣。”
大帝并不高兴,大王子丝毫未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