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弃子单人独骑往边城走。看似单人独骑。其实他的身后跟着一支兽魂的队伍。那是千年前客死西罩的魂魄,随着他们的兽王回归故里的队伍。云弃子杀了他们老尸兽王,香囊沾染他身体的时刻,他就成了他们的王。
不知道有多少幽冥的死鬼,浩大的鬼气飘荡,让走过的山河无色。沿途的官员百姓早就接到了通知,队伍经过,无论黑夜白日,都要关门闭户,不可出来观望。兽魂队伍,是可怕的,他们生前的彪悍和死后的恨怨混合为一,本来四处游荡,如今合归一处,过处天地苍茫,人神同泣,有着不可估量的死亡的力量。
现在,云弃子是可以操控这只队伍的人。
没有人同意将这支队伍带回漫坡之外。留下这只恐怖的队伍作战,横扫西罩,乃至中洲,一如破竹。但是云弃子决定送他们回异域。魂归故国,人兽同理。操作死魂之军的,不是人也不是兽,只有魔。他可以是冷血之兽人,但不是阴冥之恶魔。
那一日,寒冬季节,萧瑟无情,云弃子建起高台,起法五日,以老兽尸王的控制力召唤西罩大地之上,游荡在三山五岳江河湖海之间的,无可依傍的异兽魂魄,归于他处。阴风冥雨,凄惨犀利,魂魄归来,哀鸣遍野。
云弃子于法台高诵祭文,曰:
西罩星千五纪年冬十二月,起义军大将军西罩蒙统王、无极大帅、无尽异域之兽王云氏弃子,领异域亡魂归乡,祭文如下:我乃西罩蒙统王,明继韵赫萝,才比异域雄。兴无极之兵,捣天下之势,行至蘑菇城,问罪古兽王,起兵不胜图丧百万之师,身死不亡未安千载之魂。乃锋芒试刃,举利剑,悉除死咒,老尸之破碎,乃瞬时而冰消。遂召天下,国内之游魂,尽是异域之豪杰,无家之厉鬼,皆为坡外之英雄。习武从军,投于旧主,莫不德才兼备,欲开惊天之事业,齐过漫坡,兵戈操持于天下。或因指挥不明,陷于荒野,或因命运不济,败在菇城。魂归九泉,魄归长夜,仍守于旧主之身侧,终伴于老王之像前。其忠乎堪慨,其悲乎异甚,生则有勇,死亦有诚,不愧于异域之猛士,吾乡之兽魂。今解汝等之封咒,随我西归。天涯之尽头有尽,家乡之沼泽无边,汝等英灵尚在,识我旌旗,随我足迹,同回故国,各认本土,享泽气之维护,受百兽之香攘。异域之鬼随行,本地之魂莫往,漫坡之西,永无尽头,食者有依,吊者有常。既随吾行,敬陈祭祀,呜呼哀哉,伏惟尚飨!
祭文慨然,招魂纳魄,遂有阴魂之力量。
行路千里,云弃子走的兽王速度,跟从者是魂魄随行,短短时日就到了漫坡。无尽沼泽就在眼前,千年客死他乡的离魂到了家乡的门口,阴冥魂气罩住了万里的沼气。却不见沼气开,天河散,反而是毒气漫漫,飘荡过了漫坡,明显带着杀气,向边城这边笼来。
死魂不敢往前走一步,云弃子也不由吃了一惊。
在这里他们遇到了漫坡西侧,一个新的兽国的拒绝。
曾经,云弃子身入兽域,杀死了离漫坡最近一个异兽部落的首领,导致了这个部落没有首领被相邻部落袭击,才有几百异兽被驱逐出异域,认云弃子为他们的王,促成云弃子的起兵叛乱。漫坡西侧就被新的异兽部落占领。这个部落比原来的部落更强大,有几千的异兽。部落首领建国称王。如今,云弃子带领无数死魂回到这里,新的兽王不让他和他的魂兵入境。
沼气在漫坡尽头起伏,黑暗与光明在这里交接。那一侧是海浪般的毒雾,这一边是边城盎然的新生。恐惧在两边蔓延,边城的人没有见过那么多的兽,异域的兽也没有见过这么多的魂。
新兽王没有露面,云弃子就知道,他害怕。几百只异兽守在漫坡地那一侧,或站立在岩石之上,或四肢着地蹲守在大路正中,锋利的爪子抓挠着石头和地面,不时发出嘶嘶地恐吓声,却无兽上前。云弃子大摇大摆地穿过一层层地异兽,他身上缭绕地香气对于异兽而言,代表着不能抗拒地尊严和恐惧。
魂魄随行,异兽让路。
躲在暗处地兽王终于发出了长啸。云弃子经过了玉娘地教导,如今已经可以懂的兽语了。兽王在说,“不要放他们进来,杀死他们。”
云弃子长啸而言,“我过异域,不为你地疆域和士兵,我只为将这些魂魄送回故里。”兽王发出长啸,那意思是,“我的地盘不要死兽的魂,这些东西死了这么久,哪里还有家乡,无处可去,都在我这里闹鬼。”
云弃子大怒,他身为人,都能为这些客死他乡的死兽着想,他为兽,却不怜恤自己的同胞。云弃子并不再想多言,本能的发出一声咆哮,嗅着那气味向兽王扑去。那本能的咆哮,却是异兽天然的语言,包含着的意思就是,你不配为王,王者,生死之王,担当之兽。
几个回合之后,兽王死在了云弃子的爪下。
漫坡之西,这个部落,再次成为云弃子的部落。这一次,因为已经可以与异兽说话,云弃子亲自任命了一个兽国新王,稳定了边防。
无数的亡魂归来。这些魂魄,慢慢归家,散布在异域的各个角落,他们经常东望,怀念在人间的主人,逐渐的,异域发酵出了一种新的死亡文化——魂魄东望。
云弃子临走的时候,几百异兽自愿追随,与云弃子共入人间。
云弃子重返天云关。兽兵汇合,不但数量增加,气势也空前的高昂。通过持续的招兵买马,人类军队的数量达到了数万。无极军兵精粮足,整装待发。人间兽王整顿了兽域,即将开他征服人间之路。
这一日,蘑菇城终于收到了无极战书,战术云:限三日之内开城投降,大帅保证不伤军民,秋毫无犯。如遇抵抗,格杀勿论。
***
鹭江小村。
小志就睡在云弃子曾经休息过的那一间房子里。屋顶有一个大洞,墙上有裂缝,这是云弃子吐电子的威力。小志躺在床在床上,风从墙上的裂缝吹进来,屋里屋外一样的冷。他仰望天空,此刻应当是艳阳高照,而在这世界的角落之地,却也是阴惨惨的,一切都笼罩在西罩星巨大的阴影中。
忙活了一宿,但是白天并不困。此刻他望着天空,想,这个世界别的地方是什么样的,又正在发生着什么呢?
那一晚,苏焰从江中出来后,找到了在草丛中的小志。那如火焰的头发,在黑暗中熠熠生辉,昭示着他法力的提升。他面对面的跟小志又说了那句话,“我有办法验证。”
验证他是不是南冥皇帝的遗腹子?小志假装镇静,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他笑道,“你怎么验证?我可是边城人。”
苏焰从怀里拿出一颗石头。一颗很普通的石头,上面有暗红色的花纹。苏焰说,“实不相瞒,我南冥的复国组织麒麟团。我们找到了皇室遗腹子线索,这颗石头上的花纹,你身上有没有?”小志当时就愣了。他接过石头,这花纹,他有。
他慢慢褪下衣服,西罩星光比起月光更加苍白,更加没有焦点,迷茫的照着他的身体,他指指自己的后背,在肩头下面有一团暗红的纹路,似是无比随意的生长在那里。
苏焰比小志还要慌张,他的手在颤抖。这枚石头,是泰安姑姑用生命保全的,他曾经无数次查看,无数次猜测,无数次的因它而彷徨。它果然是有意义。颤抖的手拿着石头,在小志的肩下面比划,终于找到了一个歪扭的角度,图形正好吻合。
这种印章,带小些法力,印上去的形状会彼此随着对方变化,因此出生时烙印,到了成年仍旧严丝合缝的吻合,就是专门认亲用的。这种印章也可以让烙印者与石头建立联系彼此找到对方,但是这一款却明显没有建立这种联系,甚至是有意割断了联系的,因此,它看去就是一块石头,完全没有任何意义的石头。
想必当时情况紧急,皇后匆忙烙下印章,才这般歪歪扭扭。西罩兵士赶到,随之而来一场浴血厮杀,皇后为了让张星带刚刚降生的小皇子离开,自己以身为饵,吸引了追兵的注意,最终,谁也没有逃过那场死亡,烙印的石头滚落在地,隐没草丛混迹瓦砾,直到十八年后,石头被曾经的皇室宫女发现,那宫女以命相护,死时,把石头交给了苏焰。
此时,苏焰用石头找到了当初的被烙印之人。
小志依旧假装镇静,他反复的看了几遍石头,笑道,“我这个东西也是前几天才长出来,不是从小就有,可能是个什么…皮肤病…”这话他自己都不信。他的红发也是前不久才长出来的,这个图案也是前不久长出来的,都是在自己离开边城之后长出来。
是封印被解除了。
小志说,“这是你的验证,我还有我的验证。”
他与苏焰约定,今晚在江底汇合,实施他的验证。
风吹白云,从屋顶的缝隙流过,小志望着那高高的天空,细听树叶沙沙。如果今晚再次验证,就不由得他不信了。
今晚他晚要入江底,他的验法方法会破解法阵。法阵破解,宝藏重现天日。那时,单凭他和苏焰都没有能力得到宝藏,宝藏必将为到势力更强大的人的手中。到底要不要这样做?
苏焰说,“我们不应该为西罩人破解法阵,他们是仇人。”
小志却不以为然,他说,“连西罩都不是西罩人的了,就算让他们拿着,不过是替咱们保管几天而已。”
苏焰问,“此话怎讲?”小志笑道,“真正的兽王已经降临,他将把西罩皇室拉下皇位,统治西罩。”苏焰道,“我看大都城气象峥嵘,皇室子孙昌盛,都是风采卓著的人物,西罩国的江山难道是这么容易被别人拿走?”那些大都城中的人都这么想,他们只看眼前的歌舞升平,不知外面的民不聊生。他们看不懂什么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小志不在乎人间兽王,也不在乎宝藏,不在乎什么大都的峥嵘气象。
他从床上翻下来,跻着鞋子,出了屋子,他在乎的是,他是谁,他人生是用来做什么的。他对贾青大喊道,“给我准备两张大饼,我今晚要入江除妖。”
***
两个新手。苏焰,目前法力境界已经提高,但是他既不知道提了多高,也不知道应该怎么使用提高的法力;小志,前不久还是一个病夫,刚刚恢复了健康,像了一个身体健康的好青年。两个人,就这么顶着一片莽撞的决心,一副以今日还余年的勇气,下了鹭江。
因小志不会法术,苏焰提前给他做了一个气泡。大气泡洁白透明,里面充满空气,在里面可以呼吸。小志趁着白天就躲进了江底,苏焰来的时候,他正在气泡里吃烙饼。
眼前仍是那一片金色光华。只是今天似乎比昨日更密集而繁盛,光点与光柱,姿态各异,也更加丰富多彩。它们在生长,它们有血脉,它们是生命。
苏焰说,“上次是我被打晕了,你见到了你的父亲,今天怎么办?”
小志手拿大饼,笑嘻嘻说,“我也不知道,咱们试试咯。”他说着,吃完了手中最后的一口饼,照着自己的手指狠狠咬了一口。咬的够劲儿,血流了出来。
鲜血破皮,向下,落在气泡上,气泡破裂了。水从四面八方涌向了小志,他被大水裹住,身体晃了几晃,血在江水中逐渐弥漫了开去。
小志口鼻进水,顿感不能呼吸。苏焰要动法保护他,小志憋的脸通红,却朝他摆手。眼见丝丝缕缕的红线,一边在水中消融,一边从小志的手指涌出,血的分子,以他们看不见的渺小,扩散进了迷阵的光华。金色的光点开始活了,他们宛如一个个小生命,睁开眼睛。
小志感觉头脸发胀,胸口想要爆炸一般,苏焰已经忍不住将法场阔给小志—再不救他就要死了—然而,苏焰的法力未达之前,小志就像受了召唤一样,自己向迷阵飘了过去。
小志进了迷阵的范围,一阵咳嗽,可以呼吸了。他拼命喘气,恢复了身体,转身笑看苏焰。苏焰跟上来,问,“怎么回事?”
小志道,“南十字珠宝盒星团迷阵以皇血为咒。看来我的血,可以带我们入阵。”血果然为他们铺就了一条路。小志的手指依旧缓缓地渗血,丝丝殷弘飘散,有一些光柱就自然地灭下去,一条路就呈现出来。随着他们走入,后面的光柱再次亮起,他们就在这在闪耀明灭中,被这条路带进了迷阵的中心。
这是一间宽广的大殿。抬头看,高高的穹顶是黄金铸成,群星环绕,中间雕着的是一只吐火的火麒麟。大殿之上,宝座之中,坐着的,是一个高贵的女人。她戴着皇冠,拖地的霞帔,身上珠宝缭绕,她的身旁和身后,站着,坐着,好些人,有女子,有孩子,也都是珠光宝气,金衫玉履,无比高贵。大殿四方各站着四位披甲执锐的武士,面目肃然,气象森严。其中一个正是小志的父亲。
黄金的地面漫着一层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