鹭江小村。

贾青住的村子不大，只有几十户人家。村前是官道，村后面有一条大江，叫做鹭江，村民多以打渔为生。

鹭江从百花省北部高山融雪而来，一路由东北向西南，在大都以北百里之外的双鱼城入海，是西罩北部一条主要的河流。

贾青带着他们来带了鹭江边。此时是深秋季节，秋风凛凛，树木潇潇，青天朗朗，江面平滑如镜，江边寒鸦惊飞，天映水，水映天，风似刀，刀出鞘，轻寒一片。云弃子顺手摘了树上的黑枣放进嘴里，道，“好宽的江面，好景致。”

贾青道，“我在这江边住几十年，我们村民打渔为生，世代安居住，这江一直是这样的，直到前半个月，就有人看见江心里，一到晚上就闪金光。开始只是偶尔闪耀，后来就越来越频繁，到最近已经深夜闪耀了。我们有人好奇，就夜里乘船过去看，原来是水底下有东西闪光。我那个小儿子水性最好，就潜下去看，结果一下去就没有回来，水里也不见惊起波澜，又没有尸首浮起来，我们也不知道是生是死。后来又有一人也下去看，也是没声没息的就消失了。”

贾青道，“我们就不敢再下水了。过了没有几天就来了一伙人，都是衣着华丽，说话也高谈阔论，看着是大城市来的有钱有势的人。他们来了就乘着大船到了江心，原来也是去找那闪光的地方。结果我们亲眼看着，一艘大船竟然整个都沉了下去，船上的人都进了江底，一个也没有上来。也是那么悄没声的，没有一点水花起来。”

“我这才觉得，一定是有妖精。”

小志道，“听起来这个妖精也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是要不去打扰他就是了。”贾青说道，“如果只是这样也就罢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最近来我们这里去江心寻那金光的越来越多了。自那些人之后，又来了几伙人。我们开始还劝他们不要去那个有去无回的地方，后来我们也不劝了，原来他们都认为那金光是稀世财宝，他们要去寻宝。”

“这也就罢了。这些寻宝的人遇到一起，还要打架，弄得我们这小村鸡犬不宁。有些凶恶的，还要我们供吃供喝，还要我们妻女伺候。我的小酒馆更是被搞得天翻地覆，做不得生意了。我们去官府告状，你们也知道西罩的官，十个倒有九个是贪官，我们没钱行贿他们就不管。”

“今日见你们来到，我们还以为你们也是寻宝来的。没想到你们跟他们不一样。我看你们都有些法力的，听你们说话知道你们还认识皎玉城的太守，所以才想请你们帮帮忙，让太守派人管管。”

云弃子看小志。小志心里明白云弃子在想什么。

云弃子着急回天云关，一路走一路管闲事，到了天云关恐怕都兵变了。小志对云弃子说，“你带马帮回去吧，我留下管管这件闲事。”

云弃子道，“你与马帮留下。我自己走。”

小志笑道，“你一路不知还有什么事，身边还是要有人。我有喆壬。”

***

小志想管管这个闲事，不仅仅是因为贾青老人的哀求。他感到了一股力量在召唤他。

没有人能够明白，包括他自己。

随着离开边城的时间越来越长，有一种感觉越来越强烈——我活了。

这就是小志的感觉。他活了，他从半死不活的状态中活过来了。他的精力越来越充沛，他的身体越来越轻盈。从大都，他的头上生出第一缕红发，到现在，他可以纵马驰骋。今天，在这陌生的江边，他感到了一股强烈的，从未遇见却无比熟悉的力量，他感到了召唤。

是什么在召唤他。

他坐在江边。随着日暮降临，天色暗下来，他深切的感到了这种召唤的强烈。江面忽然汹涌，一到金光冲天而出，继而又跌入水底。一旁的贾青老头吓得抱头就跑，跌在地上。小志说，“你不是说江面一直很平静，没有波澜吗?”

贾青道，“以前没有，这次有了。”

天色全黑，村里的人包括贾青都躲起来了。金光华彩冲天。

小志就这样坐在江边，他觉得他应该能从那华彩中看到一个故事，但是他终究还是没有看到，但他感到了，悲伤的，他落下了眼泪，在他几乎要痛哭失声的时候，河对岸来了一艘大船。

大船上站着十几个水手，各个是高大的壮汉。船稳而缓，小心翼翼的往江心走。江面平静，没有小志刚来时的冲天水柱，看着一切都是平静而安全的。

然而，随着船往江心越来越近，远处的人看的清楚，船的吃水越来深，还没有到江心，船已经平平稳稳的被水吞没了。船上的人似乎时有所准备的，换上了潜水服，纷纷跳入水中。

月华与西罩的淡彩，流云共繁星的璀璨，鹭江江面荡出层层银光，却没有一丝丝生的气息。金光灿烂。

小志依旧坐在江边，他仿佛木雕泥塑了一般。他感到这些人沉下去，落入了一个圈，那个圈发着金光。那满满的、一箱一箱的、带着血的财宝就在大江之下，深深的水眼里。

***

苏焰骑着一匹白色的马。他穿的是绣青色飞马的白锦缎衣裳，淡青色的束腰，头戴的是青色官帽。这是齐云台护卫们才能穿的官衣。齐云台是皇子们的住所，能穿这一身衣服代表着身份的高贵。苏焰是一个俊美少年，当他骑马走在村野小路的时候，没有一个路过的人不会瞩目观看，没有一个路过的女子不会心生爱慕。然而苏焰的心中并不快活。

江水宽阔，大船已经缓缓的沉入江心。船员一个接一个跳入水底。苏焰眼见他们都下去了，他从马上跳下来，来到江边，想看的更仔细，江面平静，只剩下最后的几圈波澜。这样的人已经下去了几批，都没有一个回来的，这次恐怕也难以例外。苏焰心中纠结。

一个声音笑道，“你怎么也在这里？”

苏焰寻声看去，竟然是在流沙饭店遇见的小志，惊诧道，“你不是回无极地，怎么在这里？”小志笑道，“这是回无极的官道，倒是你，不在大都，怎么来这里？”

苏焰叹息道，“我是随二皇子公干。”

小志悟出几分，笑道，“是不是跟这江心的妖怪有关？”

苏焰道，“你也知道了这里的事？不过这不是妖怪。”

小志道，“那是什么？”

苏焰欲言又止，道，“我想要下去看看才知道。”

小志阻拦道，“我听说下去的人没有一个上来的。你不要冒失。”

苏焰感激道，“多谢，但是我还是要下去的。”

小志笑道，“所以，下面是对你很重要的东西？”

很重要。南冥倾国财宝。苏焰不能说。

他为此而来，九朝天和姑姑为此而死。

小志想了想，将一颗碎灵犀石递给苏焰，道，“这石头可以千里传话，你带在身边，万一危险，也有个联络。”

苏焰收下，还要说话，大路上烟尘飞扬，马踏銮铃，苏焰道，“二皇子来了，恕不能再聊。”说着，急急到了路边恭候。

繁音骑的是一匹白马。这匹白马通体雪白，在白日的阳光里熠熠生光，鬃毛又长，微风里飞扬起来，仿佛天上的白龙化成。有一次繁音骑着白马被父皇瞧见，少年白马，俊彩神飞。贞德圣主最喜欢这样的画面，当面夸赞“御马临风少年轻”，因为用了“御马”二字，引起满朝文武的揣测，太子党的怨恨。

白天这马是好看的，但是到了晚上，一片漆黑，就看不出来什么了。繁音别出心裁，用一筐的夜明珠磨成了珠粉，洒在马的鬃毛上，这样到了夜间，繁音的这匹白马就浑身闪着银绿色的光，奔跑起来如一道闪电，好看的无以复加。

此时，繁音就骑着这匹浑身撒了夜明珠粉的白马来到了江边，身前身后簇拥着无数的侍卫，即使在夜间，也是好不威风凛凛。

苏焰马前施礼，道，“殿下，船已经下去了，人也下去了，还是没什么反应。”

随着夜色越来越深，江中的金光也越来越耀眼，始得繁音的白马都几乎失去了光华。繁音道，“一连几天都是这样，你们这些饭桶，什么都做不成！”

一个侍卫躬身说道，“属下们跟踪南冥珠宝的线索到此，已经能确定和这里江心发光一定有关，现在不如差人去请谢普罗长老。”

谢普罗万国寺长老，繁音的巫法术老师。

繁音摇头道，“万国寺的关系太复杂，朝中重臣包括大哥在内，在万国寺都爪牙，我们去请师傅容易走漏消息，引来一群人和我们抢。你们都跟随我许久，平时都自称有些手段的，有没有人自告奋勇下去看看？本王有重赏。”

身边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敢下去。

苏焰道，“我愿意为殿下效劳，下去一探。”

繁音非常高兴，称赞道，“好，你如果能活着回来，我就封你总侍卫长。”皇子的总侍卫长可不是一个小官。

苏焰谢恩，却并不敢高兴，他知道此去凶险。他换好了潜水衣服，繁音又亲自将自己的一把宝刀，名曰断玉，交给他。这宝刀是南冥麒麟山锻造，上好的兵刃，切金断玉，而且在万国寺里受过洗礼，具有巫法力。将此刀交给苏焰，可见繁音对他抱着殷切希望。

苏焰接刀，来到江边，树影婆娑，暗处里看见小志隐藏的身影。

苏焰并不用船，他一头扎进了涛涛鹭江。

***

十字团珠宝盒星团迷阵，由南冥二十八星宿共同守护的南冥最强封印术。

水中星光点点斑斑，迷离又璀璨。下沉，下沉，晶莹的水泡涌上去，或在水中破开。似乎很久也似乎只是一瞬间，他的脚触碰到了坚硬的表面。

苏焰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一块平地，江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消失不见了。

他左右张望，看到布满绿苔的高高石壁，看到水幔之外的游鱼，也看到了面前光华缭绕的洞口。江底的光就是从这里发出来的。

苏焰握紧了拳头。

他有些害怕。他只有十七岁，从小他身边的人都在忙着叛乱和逃跑，没有人悉心的教导过他，他挣扎在苦难的生活，被灌输复仇的信念。

他是麒麟团。站在金灿灿的洞口，他想起了这个身份。他握紧了拳头，向洞口走去。

越走越近，他终于看清楚了那光芒。那是许许多多的光点，有强有弱，颜色也略有不同，有偏蓝色，有偏金色，有偏黄绿色，汇集起来在远处看，就是一片金光了。

脚下是卵石的地面，有潮湿的痕迹，但是没有水，更没有任何人的痕迹。那些来过的人都去哪里了？没有一点儿声音。苏焰在卵石之间的泥泞里发现了一柄佩刀，他捡起来，那是王府侍卫的佩刀，再往前走，又发现了一块衣服的碎布。有人来过，却没有人活着。

苏焰忽然脚下一紧，钻心的疼痛袭上来，他低头看，发现他踩到了一处很小的光点。那光点微弱，发出暗淡的金色，盈盈晃晃，时隐时现。原来，地面上都是光点，不过有大有小，有的可以踩，有的不可以踩。

苏焰不敢再走。他停住了脚步，面前是一片金色光华。每一个光点发出一道光柱，每一个光柱，都姿态各异，有的盘龙，有的飞凤，有的跳跃着火焰，有的绽放着鲜花，有的上面刻着密密麻麻的文字，有的洁白无暇，…

迷阵。

无论迷阵里面藏着什么，苏焰知道，他都不可能拿到。这种顶级迷阵，根本不是他能够破解的。但是，面前最大的一根光柱上的字却清清楚楚：入此阵者，只能往前，不得回头。苏焰簌簌而立，难道要死在这里？

大道三千，蝼蚁一粒，就算是蝼蚁，我也要活下去。我是麒麟团。

绚烂的光华在头上闪耀，在那光华里，苏焰看到了彩霞、宫殿、…和火焰，他听到了喧哗的人声，笑语和哭泣，他也看到了之前进来的人，有的走进光柱间，然后消失不见，有的企图往回走，纷纷被金龙飞虎吞噬…苏焰正在发呆，忽然什么东西从光华里掉下来，在不远处炸裂，缤纷的彩花绽放，他不由得后退一步，身上被溅上了几个火点儿，衣服被烧破了窟窿。

接二连三的烟花开始在脚下炸裂，苏焰才反应过来，那不是烟花，那是炸药。从天而落，惊起烟雾火光，越来越密。

一个声音，“南十字珠宝盒星团迷阵。” 这是灵犀石中小志的声音。

苏焰这在绚烂的惊恐中喊道，“你怎么知道？”

小志道，“刚才那人说的，你难道没有听见？”

苏焰一边躲避飞花烟火一边说道，“刚才没有人，也没有人说话。”

小志也惊诧道，“啊？我分明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