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林鸥约我在酒店见面。我推开包厢的门,冷不防和他撞了个对面。
“你趴在门上干什么?”我问。
他不答,往走廊两边望了望,才合上门。又走到房间另一头,在窗帘后向下瞥。
他观察一阵,这才来到我面前。“你这是在看什么?”我问。
他摇头,“我是在听。听听有没有别人的动静。”
“这里没有别人在场。”
“有的。总有人悄悄地站在那里,我们却看不见。监控设施、联网设施,都可以成为介入者的跳板。”他点了点自己的脑袋,“所以我要耳听八方。”
他看着我,柔和地笑着。“我忘了,应该好好说个开场白。”
他的皮鞋保养得很好,照料者也会帮他做这种事吗。我耳朵发热,糊里糊涂就被他带到桌前坐下。恍惚听见他说,菜已点好了。他坐在我身边,感觉得到挨近的体温,或许是我的幻觉。但他目光的重量是真的,在身上蒸出热度。他问一句,我答一句,也想不出多余的话。听得出他嘲笑的语气。
我真想知道他为什么叫我来。
菜上来了,他终于把目光移开,我感到身上轻松不少,也空了不少。
“怎么这么早就上甜的。”他说,“不过这家的焗紫薯确实好,你尝尝。”
我这才觉得饿。那紫薯绵软甜腻,最好是趁热,我俩没几下就吃完了。
陶林鸥的吃相比菜肴更香。他有些不好意思:“这几天调试过,胃口好像更好。”
“你尝到的味道,会有不同吗?”
“不同?”他顿了顿,“你是说,作为人造的身体,能尝到真的味道吗?”
我没说话。
他咀嚼不停:“哪怕是你们,尝到的都不可能是一个味呀。”
他已习惯了回应这样的好奇。
上来了一道烧蚝,粗粝的壳盛着,青黑裙边裹着白肉,淋了热油和蒜蓉。我拿过一只来观察:“这还不是最肥的,河边有一家的更好。”
“那你下回带我去。”
他试探着咬下一块来,眼睛瞟着窗外,发觉我在看他,眼睛闪了闪。带着汁水的肉消失在他齿间。我也看窗外,天色已晚,风起来了,一缕碎发挠着他的额头。
他速度慢了下来,菜却还剩不少,这可撑坏了我。
我正扫着尾,他忽然坐到我旁边,拣点缀用的葡萄吃。见我探询地看他,笑道:“没事。”
他呆了一阵,又说:“晚一点我想带你去个地方。”
他又点了一道汤,即便没有余裕也要尝个尽兴。
他开车带我去凤凰港,沿途是青水河,岸边聚集着许多人。车子缓慢地跟着人群,就像一艘推开水花的潜艇。
“今天是怎么回事?”他问,“有什么节日吗?”
我茫然摇头。他拍打着方向盘,忽然惊道;“差点忘了。”
我问他,他解释道,“忘了寄东西。那附近正好有邮局。”
我就陪他去了。他买了信纸,借了笔,原地写起了信。我出去买水,回来发现他已在填地址。
我一看,“祁写云……你认识他?”
他也惊讶道,“你也认识?”
我便说了,小祁和我一同去过凌水。我以为陶林鸥和他是在学校里就认识了。
陶林鸥却摇头,“我和他可不是在学校里遇上的。”
他忙着贴邮票,我正要问他是怎么回事,他忽而掏出一沓卡片,像个魔术师一样晃了晃:“你看这是啥?”
“这是明信片。”
“这是给你的明信片。你毕业以来,我每个季节都会给你写一张,就攒了起来。”
我刚伸手,他却背到身后,命令道:“你转过身去。”
他把卡片垫在我背上写,念叨道,“邮编都填好了……不必着急,我会寄去你家的。”
“你知道我住哪儿吗。”
“知道。你不都填在宁芳他婆婆的本子上了吗?”
“你还知道宁芳?”我转身看他,再也压不住疑惑。
陶林鸥笑得合不拢嘴,“凭什么不能。这孩子画画这么好,这么了不起,我凭什么不能知道?”
他在一个旧社区门口停下车。对面就是一所学校,傍着河。废旧的灯柱上缠绕着星星点点的彩灯。远处架着电车轨道,电线横过微亮的夜空。
陶林鸥四处看看,便向着昏黄的街灯走去,路灯后面还亮着许多盏白炽灯,照出窗下的人影来。
我跟上他,听得他问:“你知道什么是映射吗?”
“就是传说中平行世界里的另一个自己。”
他停了一刻,“对。我一直在寻找我的映射。”
我记得他两年前就说过。
“那你找到了吗?”
他点点头,领我上了几道楼梯,将钥匙插进一扇不起眼的铁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