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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证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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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毕业前几年,许多神秘的事情传开了。

比如,乌鸦出版了一本讲民间引渡传说的书;比如,几年前叫做黎霜的艺人跳进了青水河后失踪,又引出一连串古怪的猜测;比如,我们身边藏着不少隐瞒身份的引渡者。对于最后一条,我倒不赞同,引渡者可不是那么容易见到,他们多数终身待在研究所里,研究结束后,假若身体状况允许再活几年,才有走出来过常人生活的条件。

我也记得黎霜。吴洋说前几年类似的案子就是她。宁芳的事情和她很像,都是疑似跳入了青水河,找不到下落。青水河处于下游,也不湍急,但是挺深。

同学们也知道我是引渡者的小孩,不知从哪儿听说的。我的身体在各方面无异于常人。他们凑近了观察,说我的头发颜色有点不一样(其实并没有),又问我妈妈是长什么样的。

我和她长的不像。即便我不是她亲生的,我也不为此纠结。母亲不会因此讨厌我。

我已记不清,是把什么花送给了亮亮姐,却记得亮亮露出的微笑。就像爸回忆起把婴儿的我捧给母亲时,她脸上的神情。

我是在学校的画展上见到陶林鸥的。去之前听别人说,这里展出的是引渡者的画。这引渡者招进学校后,依着美术特长生的路子在培养。

我等到下午人少了,才走进展厅逛了一圈。我不懂画,但有几幅画却特别喜欢,看的久了一点。走廊外有一圈椅子供人休息,我刚坐下,就发觉对面有人看着我。

他看起来无所事事,像在等人,穿的挺正式,但他嫌紧似的解了好几颗扣,剩下几个扣着维持礼数。

“你觉得这些画怎么样?”他漫不经心地问我。

我说,印象比较深的是黑色池塘中的白色天鹅。

“严格来说,那不算天鹅。”他话音中的笑意惹得我多看了他一眼,“那是D35那边的一种水鸟。”

我仔细地看了他,“所以你是……”

“我就是作者,叫陶林鸥。”他还是笑着说,忽然嘴一撇,“你看了那么久,怎么还没记住我的名字?”

周围有人转过头来,有人惊问,你就是那个引渡者?他点点头,却站起身来,拉着我往前走,一面回头嫌弃似地说,“我在跟朋友说话呢。”

后边的人没跟上来,他把我径直拉回了展厅,说要跟我一一介绍。

我真的不懂画,只能听他天花乱坠地讲。到了水鸟的那一幅,他停下来,说我很识货。我们看着画中落寞的白鸟,看着它身下黑幽幽的水体。“这鸟和这水,我有时看着也害怕。”他顿了顿,“而且非常巧。这一幅我在那边也画过。”

我疑惑地看他,他解释道:“我是引渡过来的,在那边曾经也画画。这幅是我按照记忆复刻的。我能记起的作品不多,要知道,他们闭锁了我的记忆。”

我点头。记忆闭锁是对引渡者常用的手段,让他们暂时或永久地遗忘引渡前的事情。

他抬起手,那手也像水鸟苍白瘦长,点在鸟头上摸了摸,“你知道我为什么被引渡过来吗?他们想要我脑子里的东西。一句话,一个图像,或者别的什么……所以他们要锁上,就像锁保险柜似的,要取出时,再把锁打开。”

我点头。“闭锁记忆对你生活有影响吗?”

他有些意外地看我一眼,“影响,说大也不大,说小也不小。要知道,记忆只是锁住了,而不是拿走了。我知道我忘记了一些事情,却不知道是什么事情。”他收回手,狠狠地捶打掌心,“我记不起以前的事。”

“那,林鸥,”我犹豫着唤他的名,“你是多大年纪引渡来的?”

他对着黑色池塘上晕开的灯光微笑。“你想问我多大死掉的吧。可惜,我把我的一切都忘掉了。我问,‘你们能不能只锁些关键的记忆,其他记忆给我留着?’他们说不行,所有记忆必须都锁上。他们大概觉得我所有记忆都很关键。”他一摊手,“这不扯淡吗?所以,我只知道自己死掉时是二十三岁。现在我的容器是按十八岁的人设计的。”

他瞟了我一眼,“不说这些了,我们去看看厉害的东西。”

展厅一面墙上,挂了三层楼高的巨画,在高台上才能一览全貌。只见是丘陵一般的楼群,披上了油一样的红光,也不知是日出还是日落。楼间有晾衣绳,有螺旋形的烟囱,有窗内亮起的电视屏幕——不同的家各有自己的生活。

我问他,这是怎么画的,用的是如椽大笔吗?他笑说下回给你看看。

我喜欢听他说话,他也爱说话。他很是高雅浪漫,眸子里有星星跳荡,我们完全相反,但我喜欢他。

下回他约我去一个地方,到了,只见是一所厂房,我被人领到一个神奇的所在——巨型的画布如瀑下垂,泼染上了半壁色彩,巨人所用的笔刷在涂抹着。仔细一看,笔刷安在机械臂的末端。高处有一间操作室,看得见有个人坐在里面,戴着满是电线的头盔。我猜那就是林鸥。

那机械臂忽而化笔为手,垂向我面前。我伸手和它碰了碰。

作画结束了,陶林鸥跟个回到地球的宇航员一般,在操作室里缓了好久才出来。

“毕竟是由大脑直接控制,就像我手臂的延伸。”他解释道,“就像进入了一个临时容器,要占用不少计算量,也要好半天才能恢复精力。”

“这个需要长期训练。”我惊讶道,“没想到你这么专业。”

他摸摸脑袋,“也没那么难吧?只要你也有电子脑就行。”

没等我反对,他忽然伸手摸在我后颈。

“你没有那个吗?”

“没有什么?”我吓了一跳,“我还没有电子脑化。”

“真是可惜。”他笑着,“假如你有,在这里就有一个接口,我们就可以交流了。”

后来,我们会爬上学校操场边的梯子,坐到最高的裁判员座位上。

“你第一眼没看出我是个引渡者?”他问。

“我还真没看出来。”

他沉默片刻。“来了这儿,我觉得像个间谍。找不到接头的人,反叫我一直等待。”

“你也不必白白耗着。”我看向他,“研究结束后,你可以要求一个新名字和新身份,去到你想去的地方。”

他凝神看着我,“想去的地方?”

蝙蝠在澄澈的紫色天空下乱飞,操场的探照灯亮了。他摇了摇头,伏在膝上。“我既不想回去,也不想去到新的地方。我只想解决这些疑惑,然后痛快地结束。”

我一直记得他的神情。那样的神情我在妈妈脸上也见过。一辆车轰鸣着经过,由远及近,就像那些逃不掉的事情,又驶远了。我仍记得母亲是怎么被带走的。天亮的时候,一辆车开走了,父亲拉着我走路,我们看着那车消失在前方。父亲说,菲啊,别急,明天还能见面的。他的语气说得上温柔,我只记得那一次。我肯定问了很多遍,要带妈去哪里。但只有那一次,父亲答得不一样,也很温柔。他说,她去度假了,去养好她的病,那是非常好的地方。是她非常喜欢的地方。那是她的家乡吗?母亲几乎没怎么说过。我只记得那座白石桥,白石建筑和天台,糖水一样的暖阳,那是独属于她的地方。

最后一次见妈妈,为了让我安坐,父亲给我一本童书。我们等了许久,进去看时她还在睡。床边一个白大褂的男人和父亲说话。他不苟言笑,看上去像个学生。他对我点头。后来才知道,他叫何息,就是何询的哥哥,当时何询也和我一般大。妈妈死后,覃蝶不久就离开了天水,何息也不知所踪。

陶林鸥拍我的腿:“你在想什么?你实话说出来,我就告诉你个秘密。”

“我在想我母亲,她也是引渡者。”

他睁大眼睛,问她还在世吗,我摇摇头。之后放假时,我带陶林鸥回家里玩过。

陶林鸥笑了:“我想,你就是我的接头人。行,那我要说秘密了。我有个代号,叫做‘证言’。我必须凭自己的记忆,为一件事情作证。”

他兀自出神。我问,“那你为什么不叫‘证人’?”

他望着地平线,“因为我就是证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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