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元业是在雨打窗檐的声音中醒来的。
纱幔内,沈长思平稳的气息吹着他轻薄衣襟下的肌肤些微发痒。
他有些不会呼吸了,
元业不受控制地弯起嘴角,用另一只空闲的手升起隔音的结界,将扰人的雨声隔绝在外,而后小心翼翼地伸手抚摸沈长思的脖颈。
再贴近她的气息,贴近她的温度。
沈长思被他的举动逗的发笑,
“醒了?”元业惊讶道。
“嗯。”沈长思搂紧元业的腰,又困意未消地蹭了蹭他的胸膛,不肯睁开眼睛,似是下一瞬就又再次沉入梦中。
“是我吵醒你的?”
元业心尖发痒,声音随着怀中人的动作颤抖。
沈长思摇了摇头,柔声说道:“我梦到你了。”
“梦到我什么了?”
“不说。”
元业很是好奇:“说嘛,梦到我什么了?嗯?说嘛。”
沈长思勾起嘴角,她嘴上虽说着元业很是磨人,但她其实受用无比。
沈长思不回应,装作睡着的样子依旧埋首在他的怀里。
元业知道她在装睡,逗他心急,无论他怎么闹都套不出一句话:“再不说就要忘记了。”
于是乎,他一不做二不休,抱紧沈长思朝着床内滚了一圈,只听哐当一声,元业倒在外侧刚刚还是空荡的床板上,而沈长思半个身子压在元业的身上。
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沈长思无法再装睡,在与元业大眼瞪小眼中败下阵来。
元业理了下她凌乱的发丝,一边理,一边听她说梦中的事。
“我梦到了许多,但是能记清的只有一件。”
沈长思趴下来,娓娓诉说:“梦到我们在天宫,我忙着殿内事务,这时你跑过来了……”
元业:“然后呢?”
“然后你说为了迎庆中秋,众神官们都聚在一起商议举办夜宴,问我要不要和你一同去出个主意?我们到的时候,人多到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回生与武安也在帮忙布置。本是和和气气的,可他见到我与你在一处,好像又不是很高兴,不知怎的,你们就拌起嘴来了。”
元业抓起沈长思的一缕发丝,悠闲地绕在指尖处:“这倒是挺真实的……”
“你们二人正吵着不停,驭雷台那处的莲尘又放偏了天雷,直逼众神所在的地方。一时间,本就混乱的场面鸡飞狗跳,救命声此起彼伏。”
元业脑海中跟着沈长思的叙述浮现出梦中的场景:“我知道我知道,一定是我升起结界救下大家,成为所有人的英雄。”元业兴奋道
沈长思抬起头将下巴轻垫在他的胸口上,抿起嘴巴笑着摇了摇头:“不是,是我们所有人最后都被天雷炸开了花。”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沈回生哈哈哈哈哈哈哈头发被炸开了花!”元业笑得合不拢嘴:“让他再气我与你在一处。”
“……梦里,你也是这样看着回生一直在捧腹大笑的……”
元业收了笑声,严肃道:“本神官会那样幸灾乐祸?”
沈长思从他的身上爬起来:“……”
元业眨了眨眼睛,反思道:“还真的会……”
沈长思牵起嘴角,又倒在了元业的身旁,闭上眼睛准备再次睡去。可元业大笑过后想起昨夜沈长思答应他的事,便忍不住地紧张。
他撤了周身的结界,看向沈长思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倒是沈长思发觉了异常,睁开眼睛与他对视,问道:“怎么了?不是说要生同衾,死同穴?支支吾吾像是后悔了?”
“怎么会后悔!?”元业急切地否认,待冷静下来,看着沈长思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有些委屈道:“后悔是后悔,但不是后悔求亲的事。”
他低着头思考许久,才将安剑召唤出来,一把塞给沈长思:“我娘亲走的时候,没留下什么给我,连句话也没留给我,虽然舅舅不说,但我知道她爱父亲胜过爱我,不然也不会殉情独留我一人。”
沈长思端坐好,将安剑紧握在手中,认真凝视倾听他的每一句话。
“我身边没什么珍贵的东西,除了重晖,白参还有那身红衣,就只有这安剑,是我唯一能给你的。”
窗外的雨依旧下个不停,偶尔从吹进一缕凉风,裹挟着花草泥土的气息,吹得沈长思越是清醒,就越沉迷。
“这是你的佩剑,我知晓你的心意,但这个我不能收。”
“这是我,长思,武器于金灵一族来说,意义绝不只是承载一半的金灵之力,是因为安剑我才能自由地活在这个世上,而不是同水灵一族般困于一隅。我这样说不是为了给你压力,我想说的是,你收下它,就是收下我,安剑自由我便自由,安剑能时时刻刻在你身边,那我便是幸福的。我希望你可以留下安剑,就像你昨夜愿意答应我的请求。”
“我……可我如今身处危险之中,你此刻将安剑交由我,绝非明智之举,你不怕么?”
“怕!怕你独身遇险,怕你如三百年前一般无人相护,长思,就当是为了我,收下它,好么?”
沈长思手握安剑,犹豫再三后,目光坚定又柔软道:“好。”
元业如释重负,安剑也随之化入沈长思的体内。他兴奋地扑进沈长思怀里,感应着安剑的位置,心便砰砰砰跳个不停。
“明日,陪我回一趟苦岸吧,去见我爹娘。”
元业没想到她会愿意再踏足那里,但无论天涯海角,他都会陪着沈长思:“好,我保证岳父岳母大人一定会喜欢我的!”
“你怎么知道?”
“我就是知道!”
元业与长思的逃离之旅就这样短暂落幕,长思放不下拂怨,如同元业放不下金灵。
只是二人最初都没想到,这旅途的最后一站会是长思与沈回生曾避而不谈的苦岸。
元业与沈长思准备好祭拜的物品来到长思父母的墓地前,她紧紧抓住元业的手,手心的薄汗出卖了她此刻平静的面孔。
元业率先跪在墓碑前,恭敬地给二老磕三个头。
长思则走到坟墓旁跪坐,抬手仔细地清理周边长出的杂草,未言一语。
“伯父伯母,晚辈名唤元业,初次见面,二老若不嫌弃唤我为业儿便可。与长思相识相知多年,竟一直未曾至此拜访乃是晚辈失礼,还望伯父伯母不要怪罪。”
沈长思听他声音便停下手中的动作,嘴角噙着笑看他满脸正经地向爹娘介绍自己。
“此次前来除却拜见外,还有一事要征得二老的同意。前日夜里晚辈已向长思求亲,她……答应我了。”
说着,元业自掌心处汇聚金灵之力,不待片刻,从重晖方向倾斜而出的光辉洒向大地,将元业与沈长思二人皆包裹在其中,而后向四周扩散,目光所及之处,灿烂无比。
沈长思感受着体内安剑与金灵及重晖的共鸣,世间万物所包含的金灵之力全部接受他的召唤开始显形,万点金光漂浮在空气之中,欢欣雀跃。
“今日在二老面前,以天地为证,以金灵元氏全族兴盛荣辱为聘,世间得金灵之力相护者为媒,晚辈元业,求娶沈长思为妻,上表天宫,下鸣地府,从今后,风雨同行,生死相护,如若有违,身死魂碎。”
片刻后,元业抬起头,眼中含泪,迎着光辉看向沈长思,笑问道:“伯父伯母同意了么?”
沈长思起身站定在他的身侧,元业依旧跪立在那处,他伸手环住她的腰身。
此刻,因为沈长思体内有着安剑的原因,他们二人的心跳皆被对方清楚地感知着。
“嗯,他们同意了。”
“我就说岳父岳母会同意的。”
“那没同意?”
“不行!”
元业的眼泪忍不住顺着脸颊流出,最后都蹭在了沈长思的身上。
他埋首在她的怀中,哽咽了一会儿才仍是一副热泪盈眶的模样,哑着嗓音半是撒娇的语气喊道;“我要成亲了!沈长思你要嫁给我了!沈长思你答应嫁给我了,我再也不怕你会离开我了。”
沈长思听他这番话,忍俊不禁又是心疼道:“所以前夜你没有这般涕泗横流的样子是在担心我会悔婚么?”
他抬手擦去眼泪:“长思你试着催动安剑。”
“我怎么会催动安剑?”沈长思虽嘴上疑惑,但仍提起灵力,没想到安剑真的随着她的召唤而出,一同的,还有金灵之力浮现在她的掌心。
元业解释道:“从此以后,长思你就是金灵族人了。你收了我的聘礼,父母媒人具在,你没有反悔的余地了。”
“是你不要后悔。”
元业:“不后悔不后悔,我等了太久,长思,你不知道,我有多高兴。”
沈长思将他拉起来:“你抱我抱的这么紧,我早就知道了。
她顿了顿:“我也很高兴,元业,我可以回到此处,与你站在我爹娘的面前,谢谢你。”
沈长思的心在此刻踏实地落入元业的怀抱。
三百年来,她一直在寻找着活下去的意义,她曾因为无法复仇而日夜辗转不得安宁。她找不到活下去的勇气,所以她逃了。可后来,是元业找到了他,也是元业始终支撑着她走过每一天。
而今,她可以短暂地放下仇恨站在爹娘的面前,不去提及往事,只为今后的烟火人生而出现在她爹娘的面前。
她当时跪坐在爹娘的身侧究竟在想些什么呢?
她在想,她很庆幸,因为眼前的人,她可以对爹娘说:“别担心,我会好好活下去的。”
好好活下去,
活在今后每一个普通的,惊险的,高兴的,痛苦的,每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