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是你?”只见江瑄在那长生铺门口惊异地看着他,满脸难以置信,手却扶着剑柄微微收紧。
没等零榆细想他为何会在此地,更想不及江瑄究竟看见了什么,他便一时脱力晕倒在地。
江瑄顿了片刻,还是决定上前背起失去意识的零榆,而后转头对身旁一同下山的小哑巴道:“你去找谢公子,告知他我们以找到零榆了。”
小哑巴正要转身,突然迟疑,江瑄也反应过来,“罢了,你还是先带我去城里找一处住所,先前我见零榆住在一座破败的宅邸,你可知?”
小哑巴想了想,点点头。江瑄路痴也就罢了,小哑巴可是识得清方向的,在兰城没逛几日便将街巷铺面摸了个大概。江瑄所说的那处地方既是破败不堪,那必然得人注意,小哑巴自然是知道的,于是领着江瑄进了兰城。
“你说你见到零榆以血驱使邪物?”谢生被小哑巴找到后也往破宅带,听了江瑄下山途中的一番描述后面带惊异。
“今日在下携小哑巴下山,途中见一处地方邪气冲天,甚至比其周遭的乱坟岗还要严重,过去一瞧,就见零榆与一人对峙着,对方似乎也是精通邪道,不过侥幸让他逃脱了。”江瑄持剑拱手道:“在下师从拂风剑派,虽说学艺不精,但敢以自身道格作保,此乃在下亲眼所见,绝无半句虚言。”
谢生看向小哑巴,见小哑巴睁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向他点头。
如江瑄所说,与零榆对峙那人想必就是他的师父罗涛了。那夜在钱府灵堂,谢生并不曾见过罗涛,更不曾与他交过手,只从零榆的只言片语中得知罗涛所修并非正道,其本性亦邪得很。
谢生拂手道:“我明白了,待零榆醒来,再问个清楚。还请江公子先不要对外声张。”
江瑄不太理解谢生为何要如此袒护零榆,不过想到零榆或多或少也曾助他识破钱佳正的真面目,并从中脱身,此时再多疑惑也只好压于心头,带着小哑巴出去了。
谢生走到零榆榻边坐下,拿过他的手为其把脉,然而谢生似乎是无心探其脉象,竟久久地走起了神。
今日他本是在打听元青,方才从一个“算命大师”的忽悠中脱身,又被路边一个小乞丐叫住,“大哥哥,你是要找那元青老道吗?我知道去哪找他。”
小乞丐扑闪着一双眼睛,可怜巴巴地递上他手里的破瓷碗,意图再明显不过。
谢生于心不忍,即便觉得这小乞丐大抵是诓他,也还是好心地给了俩碎银,转身便走。
谁知这小乞丐竟还叫住他,“大哥哥!你不是要找元青老道吗?我带你去!”
谢生愣了愣,只见这小乞丐将碗里的碎银收好,然后擦了擦手,随即拉过谢生的手,往巷子里拐去。
小乞丐见近日的收成有了着落,心情也愉悦不少,笑着问道:“大哥哥不是兰城人吧?我都不怎么在兰城见过你?”
谢生心道:兰城这么多人,你见过就全然记得了?
面上却还是笑答:“四处游历义诊罢了。”
小乞丐睁大眼睛道:“那你一定很有钱吧!不然四处义诊分文不取,换做别人早就风餐露宿了!”
谢生笑而不答。
“哦对了,”小乞丐回头看他,“你找这元青道长是要做什么?我听闻他只是个半路出家的散修,平日里干的都是些招摇撞骗的活儿。”
“找他问件事。”谢生简言道。
小乞丐眼珠子动了动,直道:“钱家的事?”
谢生意外道:“你怎会知道?”
小乞丐嗨了一声,莫名得意洋洋,道:“这钱家闹鬼的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这钱老头生前患有心疾,按理家中老少人前人后说话做事总该客气些,可大家伙儿都知道这钱府里整日鸡飞狗跳的,老人家怎的安宁?后来钱老头病发逝世,虽有人说他亲眼目睹钱老头是给那银花楼的沛奴气死的,但明眼人心里都清楚,钱老头的死和那钱庚之逃不了干系。”
谢生想了想,皱眉道:“不过这和元青有何干系?”
小乞丐上下打量了谢生一眼,扭头道:“看你方才给得慷慨,我便实话说与你,那钱老头作古后,刚一过头七,钱夫人便找人去府中做法驱邪,且不说钱夫人心中有没有鬼,光是此事合不合礼数,就量她不敢找那些有名之士。”所以找了个籍籍无名的山野道士。
她还真不怕是骗子招摇撞骗。
小乞丐似乎是看明白了谢生心中所想,笑了一声道:“这元青老道,虽半路出家,道行不深,但他也有点本事。我猜大哥哥你就不知道,这六年前,银花楼的沛奴生了一场怪病,找了无数大夫道士都无用,人人都道他是邪祟上身,末了那孟娘没了法子,就胡乱找人,找到这元青道长死马当活马医,谁知后来一夜之间,沛奴便恢复如初了……”
六年前?谢生一愣,不正是他刚下怀碧山历练的时候?记得那时谢生还未游历多久,也遭了邪祟上身,被带回庄中疗养恢复后,他就与修道无缘了……至于为何突遭邪祟他却怎么都想不起来了。
谢生沉吟不响,身后却猛然传来一喝,打断了小乞丐的口若悬河。
“臭小子!你再胡说!”
日头在天上已移了好一段距离,两人俱已出了兰城走在郊外野径上,此时身后莫名出现一人,实在有些骇人,尤其是小乞丐,吓得赶紧躲在谢生身后。
见是方才论及的对象,小乞丐哆哆嗦嗦地走上前去,低头蔫巴道了一声,“师父……”
“谁让你在外人面前如此叫老夫!”只见是个白眉银须的老头,手里端持一把拂尘,装模作样地低声喝道。
小乞丐乖乖作揖行礼,道:“元青道长……”而后小声道:“我这不是也想给师父挣回些面子么……”
元青老头本还想与这臭小子计较一番,然而一见谢生,登时哑口无言,一双藏于眉下细眯着的眼睛一时睁大了──
眼前人身量高大,身姿挺拔,风拂过时带动衣袂翻飞、发丝轻飘,好似周遭流动的不是风,而是缥缈的仙气,若要说谢生是天神下凡,比自己这贼眉鼠眼的模样看上去更可信。
只是这好好的佳公子,面色却有些病相,不似有仙缘,反可能命带大劫。按往常元青早该噼里啪啦一阵乱捧,哄得眼前人掏钱赏他……
元青又细细打量,见他一身素衣一尘不染,身上斜背着一个木箱,腰间玉佩瞧着也非凡俗之物……心觉也难不倒他这口尖牙利嘴,于是收敛了方才颐指气使的模样,笑眯眯道:“见阁下容貌端正,骨骼清奇,想必命有仙缘,不知可否让贫道算一卦?不准不要钱!”
谢生微微欠身,直言拒绝道:“小生谢过元青道长,算卦就不必了,还请道长告知小生零榆的去向。”
元青有些惋惜,但仍不失“风度”,问道:“零榆是……?”
“哦,正是那银花楼的沛奴。”
元青捋了捋自己那几根胡须,沉思片刻后道:“沛奴那小子,近日不曾来找过贫道──他这小子不待见修士道士一类,往常也不会来找贫道的。”
没来找元青?那他去何处了?谢生心下有疑,一时不语。
沉默片刻,元青又道:“阁下如此关心那沛奴,可是与他相熟?”
谢生愣了一愣,几不可闻地摇摇头,元青自顾自道:“想也是,沛奴那小子生来就性子孤僻,不喜与人接触,贫道曾还在兰城摆摊算卦时就时时见他与那些地痞流氓打架斗殴,还会做些偷鸡摸狗之事——且不提他偷的都是些大腹便便之类的油腻老爷地钱袋子。不过与一些乞丐流民倒是玩得好,末七这臭小子就常常被他带的也学着顺手牵羊......”
“才没有!我大哥不让我偷东西!”末七争辩道。
元青笑着扯了扯末七那一头杂毛,续道:“六年前,沛奴莫名发了怪病,白日不起,夜里不眠,甚至失控上街出手伤人,人人都道他是中了邪祟,其母孟娘寻遍名医都救治无果,但名医又有何用,又医不了邪祟。她心中大抵觉得若是去找那些除魔卫道的修士,零榆这条命多半就保不下了,故而找了贫道。贫道自是束手无策,只算出沛奴能熬过此劫——以一肉体凡胎,竟能承载如此多的邪祟,若是不除,往后必会祸及他人。贫道去后,一夜之间,此子竟当真恢复如初。你道是何方神圣帮他?”
谢生默默想了想,直觉零榆脱险与自己六年前入邪之间必有前因后果之关联,想想也猜得到,多半是那时下山游历的自己出手救了零榆,至于如何救得,谢生那时灵力有限,自是除不了那么多邪祟,但玉琼山庄有一净泉,传言与天界净天水榭相连,可除世间邪煞怨气。于是便将零榆身上那邪祟引到自己的身上去了,而后回山庄休养了一年有余。
如此一段遭遇,竟叫他忘了!
谢生扯回思绪,将食指放于手边咬破,而后用鲜血缓缓绕着零榆的左手腕画了个圈,而后此鲜血画成的圈一时之间化作一条红绳,不松不紧地缠在零榆手腕处,衬得他皮肤愈发地白皙。
零榆似是嫌痒,动了动左手腕,而后沙哑道:“你做什么?”
谢生似乎没料到他醒了,但还是不动声色道:“山神庙里求的,辟邪保平安的。”
零榆才不信这些东西,不屑道:“迷信。”抬手稍稍摆弄了一番,发现这红绳扯不断也松不开,根本取不下来,便泄力任其戴在手腕上。
谢生突然问道:“为何与我置气?”
经此一晕,零榆早已想不起自己前些日子还在记谢生的仇。他转念想了想,谢生也没得罪他什么,有何仇可记?不过就是他自以为谢生是帮天师那老不死的跑腿干活,为钱府解困也是出于要夺瑶章令的缘故,并非单纯出于善意。
现下这怨尤经几日沉淀,零榆也想不明白有何可气,于是抵赖道:“我何曾与你置气了?”
谢生眉梢轻挑,顾左右而言他道:“兰城老城主病了。”
零榆侧目道:“与我何干?”而后他又想到什么,补充一句,“谢公子是借此好向那老城主讨要瑶章令么?”
谢生摇头,道:“是与你师父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