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星燃刚一走出谢家,就感觉到自己的脑袋被摸了一下。他附了一缕神魂在凤羽所化的小鸟上,小鸟所经历的,他大致都能有些感觉。
没过多久,他又被摸了下。
谢禁果真爱摸他。
凤星燃抿唇,神色如常。
谢家门口,华美车辇停驻在此。
依照昨日所言,谢长铭说自己求了好久,才让谢叔允许他使用这架车辇。
“凤兄,你初来南城,可有想去之处?”
昨夜,谢长铭被自家父亲教训了一顿,终于端正好自己的态度。
凤星燃盯着驾车的几只大鸟,随意问道:“南城有什么好玩的?”
“风花雪月,乃是玩乐至极。”谢长铭一展折扇,为自己扇了扇风,“在四洲五域,南城的风月场所乃是一绝。”
“不感兴趣。”凤星燃道。
谢长铭思索过后,继续说:“城外狩猎,还有试战台。”
“去看看。”
凤星燃伸手竖了竖面前大鸟的头羽,拂袍上了车辇。
车上,谢长铭方才想起父亲交给自己的任务,语调迟疑地问:“凤兄,你与我叔叔……”
凤星燃原是闭着眼休憩,听见谢长铭的试探,缓慢地睁开眼来,挑眉看向谢长铭,反问道:“你觉得呢?”
“我觉得……”谢长铭支支吾吾好半晌,不敢将谢禁的身份与他的猜测联想起来。
凤星燃唇角压着一抹笑:“你也可以叫我叔叔啊。”
谢长铭蓦然瞪大了眼,不敢吭声。
猎场与试战台皆在城外。
车辇驾行,不过片刻钟便至。
这时候,凤星燃察觉到小鸟被收在一个不怎么见光的地方,像是谢禁的袖袍之中。
他收敛心神,暗自思忖。
谢禁不会无缘无故把小鸟收起来,是院中有人来找谢禁吗?
凤星燃目光落在奔向那些随从去的谢长铭身上,缓步下了车辇。
谢长铭换掉了那群打不过凤星燃的随从,今日找了些修为更高的人来,准备在试战台和凤星燃一较高下。
凤星燃来到猎场,就被一众修士给围住。
谢长铭仗着人多势众,撩起袖袍,手中折扇指着凤星燃,道:“凤星燃,其实你是野修吧?”
“前日挨揍,是我准备不及时。今日正好借着这试战台,再与你一战。”谢长铭道,“我也不欺负你了,你只要应了战,我就不请驭灵司的人来此抓你了。”
凤星燃弯唇带笑,眉眼却是冷淡。他抬手一撑,翻身跃上试战台,出声道:“光是打架,却没有赌注,能有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谢长铭往后退了半步。
“你们一起上。你若是输了……”凤星燃拔剑而出,“就叫我‘叔叔’吧。”
“凤星燃你……”
谢长铭自觉羞辱,被轻易地激怒,招呼身边的随从一起冲了上去。
“铮!”
长剑剑光如重影,于试战台上刮过一道道雪亮的光。
世家子弟大多娇生惯养,出生就在灵气葱郁之地,灵气温养灵脉,修为虽高,但却没多少实战经验。
尤其是像谢长铭这样的小少爷。
不出一刻钟,凤星燃手中长剑挑起一个个滚在试战台的人,转瞬丢下台去。
最后,他挥起长剑,横在谢长铭脖颈侧,稍微俯身,天光落在他周身。
红衣张扬又肆意。
凤星燃笑着说:“好侄子,叫一声叔叔来听。”
“你!”
谢长铭意欲挣扎,脖颈处架着的锋利却令他动弹不得。他闭了闭眼,不太甘心地叫了一声“叔叔”。
下一瞬,面前长剑挑中他的衣襟,将他整个人丢下试战台去。
谢长铭摔了个屁股蹲儿,很快有随从来扶他。他勉强坐起身来,吼道:“滚!”
凤星燃站在试战台上,垂眼盯着谢长铭,问道:“谢长铭,你是不是不服?”
谢长铭道:“你是剑修,剑修打架本来就厉害些。”
“那好。”凤星燃笑起来,“好侄子,这次叔叔不用剑来同你打。若是你还输了……”
他长剑一指停在猎场外的车辇,扬声说:“那架车辇可就归我了。”
凤星燃收起长剑,抓住被风吹至眼前来的发带。他又感知到谢禁在袖袍中摸了摸小鸟的脑袋。
小鸟被谢禁藏在袖袍中。谢禁似乎是要去何处,此刻正在走动着。
凤星燃心说,就连走路还不忘摸他。
随从正欲出声,让谢长铭息事宁人,被谢长铭一把推开。
谢长铭从地上爬起来,翻身上了试战台:“赌就赌!你若是输了,就滚去驭灵司!”
……
南城,谢家。
当谢闻珏感叹谢禁亲缘淡薄时,谢禁也并无任何反应。
谢闻珏道:“你就同小时候一样。”
谢禁问道:“谢闻珏,你是何时有我灵讯的?”
“你忘了吗?小禁。”谢闻珏低垂眼帘,“当年神宫来人将你带走的时候,你亲自给我的灵讯,说你将来想见见娘亲。”
谢禁不言。
“随我来。”谢闻珏道,“我带你去见见娘亲。”
袖中小鸟忽地啄了下他。
谢禁回过神来,沉默良久,终是随谢闻珏往外走去。
谢家祠堂内供奉着谢家历来陨落的所有人。牌位如林立,放在祠堂中,日日享受香火。
谢禁迈进祠堂,目光从那些牌位上一一掠过。
谢闻珏点了香来祭拜祖宗。他轻幽的声音回响在祠堂内:“修士无法长生久视,任凭其生前再强大,死后也终将道消身陨,成为一块死寂的牌子。”
“这座祠堂中摆放了谢家所有在族谱中的修士灵牌。我曾想过,若是我能飞升,定要带着谢家所有人一起飞升上界。”
谢闻珏道:“但如今的我已经老矣,等我死后,也会成为这样的牌子。”
祭拜完后,谢闻珏将香插好,转眸看向谢禁,问道:“小禁,来拜一拜?”
谢禁神色极淡,没什么反应,出声道:“我不认识他们。”
谢闻珏并未因谢禁这番话而发怒,带着谢禁继续往祠堂深处走去。
再往里走,沉寂的堂上只摆放十几块灵牌。
谢闻珏站定在最末尾的灵牌上,抬手触碰到灵牌所刻字,对谢禁道:“这是你娘亲的牌位。”
谢禁顺着谢闻珏的动作看过去。
那块牌位上刻着“谢殷”二字。
谢禁想开口说一句“不认识”,又觉得自己此刻的心绪莫名奇怪。
他想到从前来过神荒境中的弟子背后议论之语,一个人是不该连自己的生身母亲都不认识的。
可他真的不记得这位叫“谢殷”的人。
谢禁不可闻地蹙了下眉,持续沉默,像是对于谢闻珏所言不太关心般,以冷漠相对。
“罢了,你本来就是如此的。”
谢闻珏望过来的神情带着些许的怨气,拂袖仔细擦拭着谢殷的牌位。
谢禁站在门口,院外温暖的天光与祠堂内阴冷的气息一同落在他的四周。
忽地,藏在袖中的小鸟见谢禁好久没摸它了,又轻轻啄了下面前的手指。
被一点微弱的痛觉唤醒,谢禁回过神来,指腹摸了摸袖中小鸟的脑袋。
若是凤星燃在此,会对他说些什么呢?
默然瞬息,谢禁走进祠堂,注视着被谢闻珏拂拭的那块灵牌。
谢闻珏慢慢地放好灵牌,开了口:“这次叫你回来,是因谢家有难。”
“数年之前,南城地下的地灵脉出了问题,无故开始亏损,不再滋生灵气。这几年间,谢家一直用源源不断的灵石填补地灵脉中的亏损。但在今年,连灵石也不管用了。”
谢禁道:“这件事,你该找神宫。”
“你以为我没有想过吗?”谢闻珏长叹一声,“神宫扶持萧、林、谢为三大世家,如今已经隐隐有要扶持第四大世家的趋势。”
“若是传出南城地灵脉出事的消息,神宫不用再另外扶持一大世家,只会让人对谢家取而代之。”
“到那时候,谢家底蕴将不复存在。”
谢禁静默过后,问道:“与我何干?”
“砰!”谢闻珏拂袖,“你姓谢,是谢家人,怎么能说出这番话来?”
一块空白无字的牌子被摔在谢禁面前,受不住摔力,就此裂开来。
谢禁垂眸,依旧不懂。
好半晌后,他才问:“谢闻珏,你说这些,是要我报谢殷的生身之恩吗?”
……
凤星燃赢了谢长铭,将那架车辇赢了过来。
而后,他祭出长剑,朝车辇前的几只禽鸟斩去。
“你干什么?”
谢长铭正不忿着,眼角余光瞥见凤星燃像发疯似的用剑去砍鸟。
那可是谢家狩猎,寻了好久才寻到的珍稀禽鸟。他不由得眼皮子一跳——
“咔嚓!”
剑光如凛,悍然落下,转瞬斩断囚困在大鸟身上的无形枷锁。数只禽鸟齐声鸣叫,张开翅膀,无拘无束地朝天际飞去。
原地唯余一架空荡荡的车辇。
凤星燃乜一眼谢长铭,笑道:“见你打得辛苦,将车辇留给你回家去。”
说罢,他收剑离开此地。
“小少爷……”
谢长铭随从走上来,迟疑出声。
谢长铭捂住脸道:“完了完了,我把车辇给输了,今夜先别回去了,住在客栈吧。”
另外一边,凤星燃离开猎场后,敛神感知,却发现谢禁已经好一会儿没有摸小鸟脑袋了。
“奇怪。”
凤星燃心中存疑,回到谢家驻地,并未在院中看见谢禁的身影。
谢家掌事说谢禁与家主在一处。
凤星燃应声走回院中。他的确能感应到自己附在小鸟上的那缕神魂就在谢家驻地的范围内,并未离开此地。
凤星燃在院中等了一个下午,也未见到谢禁回来。
他想去找,起身时又忆起上次谢禁“失踪”后说的无情话。
这世间能伤谢禁的人,不足单手之数,又何须他一个勉强方能踏进上三境的鸟来关心呢?
当真可笑。
凤星燃自嘲心想,依旧坐在院中等。
直至曦光从西缓降,他蓦然站起身来,朝院外走去。
“凤公子,你这是……”
谢掌事出现,盯着凤星燃。
凤星燃站定身形,道:“我记起谢长铭还欠我一份赌注,想去找他。谢长铭回来了吗?”
谢掌事道:“小少爷还没回来。”
“那我明日再去找。”凤星燃转身回院,面上神情瞬间冷然。
谢家果真有事。
凤星燃回到屋内,关上门。
不到半刻钟,红衣少年推开门,继续坐在院中等人。
院落古树上,传来一阵轻缓的鸟鸣声。随后,一只火红小鸟朝院外飞去。
小凤凰顺着自己那缕神魂追寻,最终落在谢家家主的书房外。他站在屋瓦上,叼开一块瓦片,透过昏暗的天光观察下去。
不多时,小凤凰又于隐匿处叼开一块瓦片,从屋上空洞处挤身掠去,落在书桌下。他的爪子踩在冰冷的地面上,目光搜寻着四周。
散修盟中,有擅长机关巧术者。
小凤凰跟着学了些手段,在书房找寻起隐藏机关。
须臾,他跳上书架旁边的一件雕花木雕,抬起翅膀搬动。
大面书架发出一声细微的声响,缓慢地向两侧移开。
一幅画卷徐徐展开在小凤凰面前。
画卷上绘着一个人,身着白衣,戴着面纱,露出来的眉眼是雌雄莫辨的美。雪纱随风飘动,栩栩如生。
小凤凰盯着看了半晌,忽然觉得画上人的姿势有些别扭。画上人倚靠在树边,双手交叠于身前,宽袍大袖,像是要护住怀中的什么般。
画旁边有一行小字。
谢殷,生于阴年阴月阴日阴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