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苏女士聊到傍晚,当真受益匪浅。苏女士话语温柔,见识广博,且善于引导思考,与她聊天就像泡在温泉里一样自然舒适。
而且我看着她的装束,总觉得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很温暖,是混合羊毛线、水果味硬糖、胖猫咪和烧红炉碳的温暖气味,这种气味令我的感知在精神专注的漂浮中规律地摇晃晕眩,仿佛过去的久远之刻有过类似的此情此景,正在在幽暗的书架下漫步。
在话题结束,我唐突提出一个渴望愈发强烈的请求:“我可以抱抱你吗?”
“当然。”苏女士坦然地张开双臂,“来抱一抱。”
我小心地搂上苏女士,并没有太多身体接触,下巴搁在云白色的小披肩上,我突然鼻子一酸,很想哭,趁鼻涕流出来之前赶紧松开怀抱,吸了吸鼻子:“谢谢你。”
苏女士依旧很温柔:“是我让你想起谁了吗?”
是啊,我应该想起谁的,那个很熟悉的人,亲密的人,温暖的人。我拼命挖掘残存的不多的印象,想得头疼欲裂。苏女士挽着我的胳膊让我冷静一点,她的声音那么遥远又模糊,ctos说:“女士不必担心,他是偶尔会出现这样的情况,让他坐一会就好了。”
“那请你先坐一会吧,贝纳尔,你需不需要喝水?”
我还在苦苦思索回忆,脑袋疼得像要炸了,我知道我的记忆早已变成一滩破碎的浑水,我还在竭力试图从里面捞出星星。
我觉得我能捞出星星,我可以捞出星星,我都能想起有关父母的记忆,那我一定可以——
一切陡然豁然开朗,我看到躺在摇椅上的老太太轻轻扑打着泛黄的蒲扇,她半眯着眼睛,怀里的橘色肥猫在悠闲地晃尾巴,她是我的外婆,和母亲一样很爱我。当我想起外婆时,更多的记忆开始苏生。父母在盛夏带着我回到外婆家,被我追逐得乱跳的鸡鸭,轻巧躲过我抚摸的猫咪,那一把刚采摘下来的浆果洗干净了摆在果篮里,亮澄澄的诱人可口。
“嘶——”
我咬下的不是多汁的浆果,而是一节冰冷的坚硬的东西。我睁开眼,看到柯林爵士甩着手,表情有些无奈:“您这是在报复我之前的取食行为吗?”
“你硌到我的牙了。”我反咬一口,“没事儿你把手指伸进我嘴里干什么?”
柯林爵士一摊手:“我只想检查一下你的瞳孔是否散大,不过既然你醒了……”他忽然神色凝重,以闪电般的速度一把搂起我,大吼:“都退开!!!”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柯林爵士的速度太快,快到我的脸皮都被劲风拉扯绷紧,肺部难以舒张呼吸,怀抱像冰块,冻得我打了个喷嚏。
柯林爵士发出非人的低吼,胸腔震颤得我脑瓜子嗡嗡的。紧接着科林爵士再次高速移动,忽上忽下,比坐过山车更迅猛刺激,在模糊的世界里,我隐约瞥到一只手的形状,还仿佛闻嗅到一缕熟悉的味道,但那只手很快消失了。
柯林爵士终于停下,松开怀抱我就跪在地上呕吐,把中午消化的食物糊糊全吐出来了,苏女士跑过来轻拍我的背,给我喂水,担心地问:“到底发生什么了?”
“有夺心魔过来刺杀。”柯林爵士蹲下来,“暂时没事了,贝纳尔,你是不是触及到什么关键了?”
夺心魔,我就知道一定是夺心魔大姐,只有她取食过我的情绪与记忆,而且——她有一双透明的手。
我无法判断她是不是刺杀阿特拉的那位刺客,只觉得悲哀。
“柯林,告诉我,人在被夺心魔吃掉记忆后,又凭自己想起来,会发生什么?”
“……这样的案例,我从未听说过。你觉得这是你被夺心魔刺杀的原因?”
“大概吧。”我瘫坐在地上,已经没什么力气了,有点茫然,也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苏女士,麻烦你去叫人。”柯林爵士低声对苏女士说了什么,很快声音明朗起来,“我在这里稍坐一会。”
此时终端消息栏震动,我缓过劲来,点开查看,消息是艾尔莎发来的,她问我在外面这么久了,什么时候回来,我回复:“会晚一点。”
“以后你不能再单独行动了。”柯林爵士开口,“除非那只夺心魔彻底死亡。”
我有点愣愣的:“夺心魔怎么弄死?”
“这个无关乎种族,只论魔力或火力是否强大。眼下没别的好办法,给你配个保镖吧。”
“保镖?”我挠头,“呃,能克制夺心魔的人不一般吧,这样的法师来给我当随身保镖?”
柯林爵士笑起来:“为什么不行呢?贝纳尔,你的安危很重要,而且法师们并不是都很忙,稍微在这等一会吧,很快就有人过来了。”
我现在好奇起来柯林在鹿角会里的地位,一个疑似高度返祖化的稀有吸血鬼异种,在一个以普通人为主的组织里混得如鱼得水,看起来还地位颇高,是怎么做到的?平时不想啃其他成员的脖子吗?
对此柯林微笑着解释说,其实他很早就加入了鹿角会,至于吸血的本能,他可以通过正常手段获取血包,偶尔才会对感兴趣的人兴起食欲,不过完全在可控范围内。
“那你是怎么加入鹿角会的?”我很想听听幕后故事,“有什么故事?”
“没什么特别,只是……被马佐夫的吸引,所以靠近、了解直到加入。我不像酒馆的吟游诗人那么擅长文辞,我觉得那是一个很平淡的故事,让人觉得……”柯林爵士露出怀念的神色,“一个让人感到热烈与幸福的故事,无法用言语形容,只能亲身体验。”
我共感不了柯林爵士此刻的心情,只觉得有些微微的动容感,他此刻是真挚的,没有说谎。哎等等……马佐夫?!
“你们在聊什么呢?”脚步声靠近,伴随魔杖点地的声音,苏女士陪同一位身形高大的灰衣法师走过来,“好久不见,柯林爵士。”
“好久不见。”柯林爵士走上前同他握手,转身对我说,“这位是当初营救你的法师之一,代号燃烛,你叫他燃烛就行。”
燃烛法师头顶长着树杈一样的鹿角,形态优美的鹿角上缠着些编织魔法符文的布条与晶石流苏,双眼缠着亚麻色布条,浑身包裹得严严实实,他真的很像游戏里BOSS级法师人物,苍白、表面病态且脆弱,但法师这种角色,表面越病态大概率实力越强大。我伸出手,心情有点紧张:“燃烛先生,你好。”
燃烛准确地握上我的手:“贝纳尔同志,你好。”
我愣了一下:“你……你看得见?”
“我蒙住眼睛只是为了避免他人被我的样子吓到。”燃烛法师松开手,“其实我能看清你的相貌,你很惊讶?没关系,接下来在杀死那位夺心魔之前,我们都要同行很长一段时间,希望你不会感到困扰。”
“你能杀死夺心魔?”
“夺心魔不像吸血鬼有那么强的□□素质。”燃烛微微抬头,视线似乎落在柯林身上,“它们最引以为傲的是干涉心灵和吸食情绪的法术,一旦这些手段都失效,它们的战斗力会少一大半。而且我听柯林同志说,你天生就具有克制夺心魔法术的能力?”
我挠了挠头:“也不是吧……只是没法被读心而已。”
燃烛点头:“难怪我听不到你任何心音,这样一来,杀死那只夺心魔的几率就很大了。”
“呃,需要我配合什么吗?”
“暂时不需要,放心吧,你不会有事。”
燃烛就这么成了我的同伴,走在回酒店的路上,我总忍不住去看他头上的鹿角,还想摸一摸,一直憋到进酒店,划开房门,艾尔莎在跟着电视上的节目锻炼,看到我身后的燃烛惊讶地张着嘴:“这是?”
“我的……”我感觉保镖这个形容词不太妥当,我又没出钱雇佣人家,人家是被柯林爵士请过来的,我把他供起来都来不及呢,朋友也算不上,这还认识没超过两小时,斟酌半天冒出一句,似乎只有一个称呼最适合、最平等“”“我的同志。”
艾尔莎震惊得看着我,我记得艾尔莎的耳朵会在情绪激烈时不自觉地颤抖,但此刻居然凝固了,一动不动。
燃烛向艾尔莎伸出手:“我能称呼您为一声同志吗?”
艾尔莎呆愣半晌,伸出手:“当然可以。”
我们三人坐下来,艾尔莎就迫不及待地问我:“贝纳尔,你是在哪里……”
“在鹿角会。”我说,“那个吸食过我情绪的夺心魔想杀我,鹿角会的人帮我挡了一回,接下来那只夺心魔应该还会找机会来,就有了这位。”
艾尔莎再度站起来,向燃烛问好,忍不住问:“您真的是康米主义者吗?不是鹿角会雇佣的战斗人员吗?”
“鹿角会怎么会有钱到可以随意雇佣法师呢?”燃烛微笑着,“看起来你早就对康米有所了解了?”
我听着他们的对话有些怀疑人生:“不是,艾尔莎,你从来都没跟我说这些,你早就知道康米?”
艾尔莎摇头:“我当然不算什么康米,但你的父母是,所以我多多少少了解一些。你的父母也没有把‘康米’刻在脑门上啊。不刻意询问,谁知道对面的人是什么政治倾向?这玩意儿又不能随便乱谈,搞不好就会把关系闹崩了。”
“可是我是你的搭档啊!你!我以为……我以为我们之间都很信任了……”
“在你父母失踪后,你的所作所为一点都不像一个康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