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办？我实在没主意了，向燃烛投去求救的目光。燃烛微微低下头，似乎也在思考，最终蹲下来，说：“你想回去的话，我们可以带你回去。”

阿列克谢终于放下胳膊：“你确定？”

“确定。”燃烛的声音似乎蕴含着一种令人信服的能力，我猜他可能用了魔法，让阿列克谢态度软化下来，答应可以配合我们。

我和燃烛抬着人出医院，在路边瑟瑟发抖了许久才招到一辆愿意搭我们的车，等抵达阿列克谢的老家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燃烛说接下来的事他来负责就好，魔法的力量在他指尖流淌，犹如跳动的光弦，将阿列克谢轻柔地托起，一步步送上他住的地方，路人看到这一幕都震惊得看了好几眼。

来到房间门口，阿列克谢摸出钥匙交给我，我费了点劲才打开房门，房间里面出乎意料的干净，生活用品摆的整整齐齐，喝完的酒瓶放在一个红色筐子里，比我家里的模样要强多了，在这干净的环境里，我隐隐约约嗅到一丝大麻的气味，不知道是邻居传来的还是我的错觉。

燃烛将人平躺着放在床上，接着使用魔法疗愈他头上的伤口，我看着魔法的光斑在晦暗的室内漂移，客厅里的灯老化严重，色温发黄，偶尔还会带着电流音刺啦闪烁一下，看着闪烁的光亮。我的脑海浮现出一丝丝来自过去的回忆：母亲说会换电灯泡的男人最有魅力。父亲挽起袖子决定露一手，然后一手神奇操作成功把家里炸跳闸了。

事后，父亲发誓雪此大耻，去报了电工学习的夜班，学习两周后拿我的汽车模型练手，成功拆毁了我心爱的赛车玩具，气得我狂哭不止，父亲又花了好长时间重新拼起来，虽然莫名其妙多了几个零件，好歹小车是重新跑起来了。

我陷入回忆的泥沼，有那么一瞬间开始后悔为什么不参与失业培训班，当个电工，也许和机器打交道也比当巡警要强。

“行了，我们还要赶路。”

我回过神来：“治好了？”

“当然不能算治好，只是把表面皮肉伤疗愈了而已，对脑子……”燃烛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人脑内的肿瘤不在魔法治愈范围内，过强的疗愈魔法还可能会激化肿瘤的增长速度。”

能做的都做到了，我点头：“那我们走吧。”

此时阿列克谢忽然出声，叫我们等一下，说他还没有吃饭，自己也没有力气起来做，问我们能不能帮他做一顿，厨房里的食材随便用，我们也可以吃，作为报酬，他会让我们在这暂住一晚上，有折叠小床和沙发。

他这么一说，我立刻觉得肚子有些饿了，和燃烛对视一眼就决定了在这留一晚上，明天再坐车去秋明市。

来到厨房，摆放整齐的厨具和干干净净的台面看着真是让人赏心悦目，常用的锅都是可爱的粉红色大番茄，看得出来阿列克谢曾经很热爱生活，现在因为疾病变成一个差点成功报复社会的酒鬼，令人心情复杂。

做点什么好呢……我收回复杂的思绪，看冰箱里有什么吃的。ctos建议我尽量做一些格拉德本地的菜肴，例如红菜汤、列维沙拉、芝士焗番茄等等，量要大一些。

第一次做三个人要吃的菜，我有点拿捏不准要下的量，食材显然不够，我叫燃烛赶紧去买，即便严格按照ctos指导的做菜步骤放各种作料，还是炖出了一锅颜色颇为诡异的糊糊。

我搞不懂这是为什么，问ctos为什么会变成这样，ctos也沉默了，不知道是不是被我蠢到了，既然它给不了原因，我也只能硬着头皮做下去，燃烛把新买的食材去皮切块，我眼巴巴地期待着，可惜燃烛同样炖煮出了一锅糊糊。

端着新鲜热乎的食物到床前，阿列克谢好像还真不介意我们炖出了这样的一坨，坐在床上吃得很快，吃完告诉我哪里有被子和床褥可以用，行军床就收在他的床底下，长度对我来说正合适。

我找出行军床，觉得它还是更适合燃烛，而我更喜欢睡沙发，反正沙发我也睡习惯了。褥子一铺，小毯子一盖，把蜜蜂ctos塞到自己肩膀处，吹着暖气，舒舒服服。

在陌生的地域，陌生人的家和陌生的沙发上睡一整晚，出乎意料地没什么认床的感觉，一觉睡到天亮。

次日醒来，阿列克谢已经在厨房煮饭了，看到我躺在沙发上正准备起身，枯瘦的脸上流露出一丝有些僵硬的微笑：“早上好，我做了枫糖松饼，要尝尝吗？”

怪不得一早上空气闻着一股奶甜香味，都这么盛情邀请了，我当然没有拒绝的道理，兴致勃勃地起床，餐桌上摆了丰盛的早餐，煎蛋烤肉和一锅番茄汤，香气扑鼻，菜品卖相比我做的好看多了。菜肴丰盛到让我甚至开始起疑心，阿列克谢真的已经恢复理智不打算报复社会了吗？他不会在菜里下毒恩将仇报我吧？

“早上好，贝纳尔，不知道这些合不合你的口味。”燃烛不知道从哪走出来的，叉子叉起一块松饼就吃，看他吃得那么自然，我也赶紧尝尝味道——好伟大的厨艺！这回是真的让我想起妈妈的味道了，忍不住开始大快朵颐。

吃完早饭，我主动起身收拾餐具，阿列克谢坐在厨房门口附近的椅子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我聊天，问我们来这里做什么——得知我们只是匆匆过客，真正目的地是秋明市时，他说：“我去过那里。”

“真的？”

“当然，那里秋天风景很好，我在那里写生过一段时间。”

我擦干净盘子，惊奇地问：“你还会画画啊？！”

阿列克谢苍白的脸上露出怅惘的微笑：“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我一想，这个话题着实不太好，曾经那么一个热爱生活的人，现在被疾病打垮，命不久矣，回忆过去的美好无异于饮鸩止渴的毒药。

阿列克谢说：“今天交管部的人估计要来找我麻烦了，我实在没什么东西可以给他们的，不过，你帮助了我们，我想为你们做点什么。”

我本想拒绝，但拒绝一个病人想要倾诉的好意似乎太过冷酷，我便问：“你想帮我们什么？”

阿列克谢缓慢起身，打开柜子上半身探进去，摸索了好一阵子，拿出一只落满灰尘的、编织精美的圆形网状装饰品，边缘和网内绳结悬吊着一条条由羽毛、贝壳、不知名植物种子和各种色彩的水晶碎石编织成的装饰物。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稀奇的玩意，即便它灰扑扑的，也难以掩饰它的精美程度。

“这是……”

“捕梦网。”ctos说，“捕梦网最初来自于蒙迪洲原始部落，是一种被认为可以留下美梦、阻拦噩梦的神奇法器。在地理大发现的后时代，这种法器流入世界各地，逐渐成为成为各种商业化原始部落景点中不可缺少的纪念品。”

“这不是纪念品！”阿列克谢脸涨红了，没忍住开始咳嗽，我赶紧劝慰他：“没说这是商业纪念品，这家伙就这样，净爱说一些不看场合的话。”说完打了蜜蜂ctos一拳，把身子打得凹了进去，“可别再叨叨了！”

等阿列克谢咳嗽完，我请他继续说。阿列克谢说这个捕梦网是他父亲从远方带来的东西，并非景区纪念品商店购买的普通大路货，而是一件来自灰域的东西。

“灰域？！”我听着一惊，再低头看这件灰扑扑的捕梦网，刚开始看到这件东西的第一眼，我以为是阿列克谢没好好珍惜保存它才导致落灰成这个样子，现在方才醒悟，明明身患重病但仍能收拾东西如此整齐的阿列克谢，怎么会允许家里有一件落灰到相当难看的物件？

“是的，灰域，而且是‘灰域行者’从已经被灰域吞噬地带拿回的东西。”

我被全新的名词冲击得有些大脑宕机，仍是ctos尽心尽力为我解说全新的设定：灰域行者们可以在毫无防护的条件下进入灰域并安全返回，由于灰域的特质，这批“幸运儿”也拥有解读来自灰域抛洒出来的信息的能力，可能关于过去，可能关于一段不知所云的话语，或者来自未来的只言片语，他们的能力不似无罪者那么强大，但也足够罕见。

“不是说灰域会毁灭一切吗？”

“是这样的，但是那位行者说，在深受灰域浸染的世界边缘，依然可能会存留下来一些可触碰的实体。例如早已死去的动物，变成某种化石的树林，再比如，这只挂在树上，永远擦洗不掉灰尘的捕梦网。”

灰尘……真的是灰尘？

我再度低下头，试图从精美的对称菱形网孔花纹里看出来自灰域的玄妙信息，很可惜，我什么都看不到，只觉得网上垂吊下来的半透明石头彩光炫蓝，挺好看的还。

手擦过编网，似乎灰域的颜色已经将绳索纤维浸透，怎么都挽救不了在时光中被冲刷千万年的古旧感。

“这么重要的东西，你就这么给我了？再怎么说，也是你爸从灰域行者那拿来的，也算是件宝贝吧……”

“不，它对我来说一点都不重要，我爸爸将它赠送给我的第一天起，我就反复梦到同一个场景，我会将它交给某一个人，从此它和我没有任何关系。这样的梦做多了实在厌烦，我把它丢进柜子里了。从那以后，我很少再做梦，直到昨天……”

“你又开始做梦了？”

“不，我是终于看清了，我将捕梦网到底交给了谁。”

我看着他沉肃的脸色，一时间有些恍惚：“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