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婶是个说干就干的人。
在姜澜点子刚提出来的那一刻,她心里就有了一个绝佳人选,就是王老爹。
王婶家祖上出过名厨,厨艺自然了得。
只是可惜以前人们看不起厨子,还有“君子远庖厨”这样的说法,族中人渐渐改行。
以至于一代代传下来,到王婶他们这一辈,很多绝学已经失传了,声名也大不如前,没多少人知道这些了。
但王婶的爹,早年四处飘荡,倒是积累了不少其他地方的特色食谱。
只是他老人家年岁大了,现在在家侍花弄草过得好不逍遥,不知道还愿不愿意出来帮这个忙?
于是,长年住在店里的王婶匆匆回到家里,联合王小叔一块给老头子洗脑,从赚钱营生,说到要把厨道做大做强,重振祖上风光。
想尽了路子给老头子画大饼。
“爸,时代变了,您就不想看看咱们祖上的盛名,是怎么在咱们这一代再发扬光大吗??”
就这样,这两人愣是把本来只想在家侍花弄草,过养老日子的王老爹说动心了。
但老头子也说了,他最多只在店里待一个月,王小叔要能继承他这些本事,那就是祖上绝学气数未尽,要不能,那就是命里如此。
这p话说得王家姐弟敢怒不敢言,但能请动老人家亲自出手,大家对这个结果已经十分满意。
尤其是王小叔。
最终,从选定菜名到流程私制结束,一共耗时半个多月,他们便在原有招牌上,推出了一系列特色风味美食。
隔天,在王婶强悍的号召力下,店里很快迎来了一波客流。
小镇子大多数人平日都有往来,一听说有馆子出了新菜,只要有时间,自然乐意来捧个场。
而只要有人肯来,姜澜就不担心卖得不好。
她相信最先来的一批人,将是最有力的一波宣传。然后,他们会把附近镇子的人也会被吸引来,甚至更远的地方。
值得一提的是,王老爹不愧是当代集各地美食之长的名厨之后。
许多人本来只是想着尝鲜,却意外看到记忆中熟悉的菜名儿,从看似普通寻常的面汤里,品尝出家乡的味道。
到外面务工的人,有多少个年头没回过家了,可能他们自己都记不清了。
但就算回不去家。
再续第二碗面汤的钱还是有的。
因此不到一个月,本来折扣出售的新菜品就迅速回了本,净收入是以前的两倍多。
姜澜说对了,小镇上的外地人......比他们想象的都多。
*
再接着,就到了姜澜中考成绩出来的那天。
刘家炸开了锅。
她考的相当不错,这分数别说放在镇上,在市里也是能拿出手的。
所以,她毫无意外地被华师附中录取了。
照理这样的成绩,在他们这种小地方肯定要升学宴大办特办一顿。
刘一鸣打来电话,第一反应也是为外甥女高兴,却无论如何开不了这个口。
姜澜看在了眼里,适时说道:“我听舅妈说,G省的天气向来不太稳定,您多注意身体,我就不打扰您休息了。”
三言两语揭过了这事。
有钱置办的那才配叫升学宴,没钱还搞这些的只就能叫瞎折腾。
姜澜想得开的很。
但全家最高调的,非姜澜她舅妈莫属。
张秀珠人逢喜事精神爽,只恨没能生出一副王婶那样的好嗓门,逢人就要跟对方叨几句自家外甥女高分上华附的事。
尤其是在接收对方艳羡的目光后,更加好不得意,犹如一只开屏的花孔雀。
而王婶从王隋那听说这事,便一齐找上了门贺喜。
动静之大,还惊动了隔壁老太太,引得老太太家那条大黄狗狂吠不已。
严老太太隔着堵墙,听不太真切,便拄着拐来到刘家门前,也来凑个喜气:“珠儿,听说你们家女娃考上了?”
换平时,张秀珠肯定要嗔怪几句。
老太太记性不错,但喊人名爱喊单字儿,到了张秀珠这总有些尴尬,跟骂人似的。
但现在张秀珠跟王婶两人聊得热火朝天,也就没顾上纠正老太太:“是哩,姨,咱家姜澜考了华附,我听老刘说,那可是临杉最好的高中!!”
姜澜去扶着严老太太进屋,喊姜辞搬来家里的藤椅。老人家腰椎不好,坐软一点,带靠背的椅子更舒服。
王婶看在眼里,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心想,这孩子是个仁义心细的。
思及这里,王婶不由又看了一眼自家儿子,忍不住叹气。
王隋:“???”
张秀珠也反应过来:“姜澜,洗点葡萄过来。”
临杉盛产葡萄,当地人一般都喜欢用葡萄招待来客。
王隋忙不迭道:“姜澜,那我来帮你。”
这少年被母亲拖着来串门子,又不像姜澜还能插上几句长辈的话,早尴尬得原地抠手多时了。
姜澜愣了一下,点了点头。
王婶惊讶地看着两人一块进了小厨房,嘴边后知后觉扬起了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姜澜摘剪下来两大串葡萄,递给了王隋一串。
王隋一边洗着葡萄,突然想到他妈成天在他跟前拿姜澜做标杆,不觉有些丧气说:“姜澜,你怎的这么厉害。”
他没头没尾冒出这么一句,姜澜一头雾水:“厉害什么?”
“我妈不是总拿我俩比较,我虽然比不过你吧……”王隋把清洗好的葡萄沥过一遍水,“但也想知道,怎么做才能这么厉害?”
说完,他抬起头一脸认真看向姜澜。
少女垂下了眼,眉间若蹙,像是真的思考起了这问题。
忽然间,姜澜莞尔,轻声说道:“我觉得隋子哥这样就很好。”
“尽管我不知道,在你心里是怎么定义“厉不厉害”的,但不管是我以前的朋友,还是现在身边的人,都没见过像隋子哥这样绵善,又这么喜欢小动物的。”
王隋微怔,听她竟这么夸赞自己,耳根逐渐红了起来:“真的么?”
因为家里开餐馆的,他收养了四条流浪猫狗的崽,只好藏在家附近一棵大梧桐树底下的树洞里,并搭了个像模像样的窝。
姜澜歪头看向这个只比自己大个两三岁的少年,有些乐了:“你有什么图我骗的么?”
“我只知道,一个既然能意识到不跟别人比,只和自己比的人,那只要他能胜了昨天的自己,不也是一种“厉害”么?”
她正色下来,接着说道。
“未必要受限于别人,成为所有人眼里的第一才算真厉害。”
王隋直勾勾看着她,这样的话原先从来闻所未闻,不免深深刻在了他心里。
是啊,人当然是可以只和自己比,他心下暗道。
他下半年即将高三,当然压力不小,姜澜打穿了他长时间来的疑惑。
但这会,少年却没太多醍醐灌顶的欣喜,视线都聚焦在了那张俏丽灵动的脸上。
以前没仔细看过,姜澜笑起来的样子,居然这样好看。
少女一双眸子亮晶晶的,眼尾轻轻挑起,唇红皓齿,浅浅梨涡。
姜澜没等到王隋再开口,只当他还在思索刚才的话,礼貌性又笑了一下,就端着一盘子葡萄出去了。
“秀珠,好像这么些年咱们镇上,也没哪个孩子再考上华附了。”王婶忍不住再次感慨,“不过还是咱们沾了姜澜的光,人家原来也不是这地方的人。”
张秀珠早沉浸在各种夸赞里无法自拔,迷迷糊糊正想附和她,就见姜澜端着果盘走来。
“婶,咱们隔壁住的李岩,不也是华附的么?”
但没想到的是,在场几人顿时没了言语。
连本来笑逐颜开的老太太,也莫名沉默下来了。
姜澜的笑容凝固了下来:“是我说错什么了?”
李岩这货。
是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了,为什么其他人都是这个反应??
“也没,是我们忘了,你跟岩仔的确是一个学校。”
王婶摆了摆手,从果盘里捞起一小串葡萄,递给旁边一直安安静静坐着的姜辞。
张秀珠一把拉过外甥女:“我怎么不知道,你跟李家那小子还挺熟啊?”
在小厨房里磨蹭半天,才迟迟出来的王隋蓦地听见了这句话,不禁下意识走了过去。
姜澜:“???”
总共都没见过几面,那能叫熟么?
她刚想反驳,刘康那皮孩子就不知从哪冒了出来,直接从姜辞怀里抢过那一小把葡萄。
张秀珠差点眼前一黑。
她压低声音斥道: “盘子里还有那么多,你非得抢哥哥这串吗?!”
今天是姜澜的好日子,她不想动气,何况家里还有客人在。
见姜辞脸上显而易见掠过的失落,姜澜的脸色难得沉了下来。
她知道刘康不太喜欢姜辞,大概是初见的印象太过糟糕。
但也没想到对方当着她和张秀珠的面,也敢光明正大欺负姜辞。
“我就不要喜欢他,他算什么哥哥,又不是我们家的孩子!!”刘康冲几人做了鬼脸,“他连身上穿的,都是我不要的旧衣服,这葡萄当然也该是我的!!!”
说完,那小混球就一溜烟没了踪影。
这话把张秀珠气得不轻,直言等兔崽子回来非扒了他的皮。
王婶也乐得帮腔:“小康是该好好收拾,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她认识张秀珠都多少年了,这女人就是脾气急。
但来得快,去的也快。
“都是孩子懂什么啊,”
不太开腔的严老太太听完这俩人的论调,拐杖登时不满地往地上一戳。
“珠儿,你动起手来我是见过的,一点分寸没有,这么小的娃可不禁打啊。”
王婶不好驳了老人家的面子,只好无语翻了个白眼,重新捡一小串葡萄塞给姜辞:“下次那小混球再欺负你,你就打回去,婶婶和你舅妈,还有你姐姐都会给你撑腰......哎,秀珠儿,你说句话啊。”
“是是是......”
张秀珠胡乱应了声,敷衍冲小孩笑了一下。
王婶依旧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啧,这反应,别小康说的是真的吧,你是不是亲舅妈啊?!”
谁知她这话一出,张秀珠和姜澜脸色均是一变。
王婶心里不禁咯噔了一下。
王家母子不由面面相觑,本以为是童言无忌,但好像无意窥探到了什么真相。
半晌,张秀珠才勉强得打了圆场:“说什么呢?!我不是,难道你是啊??”
“别,这可不兴‘是’,我还看不上你家老刘呢。”
王婶尬笑了两声,这事就算揭过了。
她又坐了一会儿,就寻个由头和儿子一起,跟严老太太先后离开了。
等人都走后,张秀珠开始犯困,就回房睡起了回笼觉。
她在孕期尤其嗜睡,头胎的时候也是如此。
而姜澜今天得了空,才忽觉姜辞自来到这边以后,一直分外安静。
小孩似乎,还没上街出去玩过。
姜澜把他拉到身前,脸上分毫不显,心里却钻心般疼。
她牵着弟弟来到外面的步行街走很许久,终于问出一路上心里所想。
“小辞,姐姐对你,是不是不好?”